湘陰方言中的差比句

程 林

（青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810008）

湘陰方言中的差比句

程 林

（青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810008）

w文章在語言類型學的理論背景下，主要研究湘陰方言中的8種差比句的類型特征、句法結構及其歷史嬗變，希望能夠為語言類型學研究提供一些語料。

湘陰方言；差比句；類型特征；句法結構；歷史嬗變

差比句是一種用語義關系范疇來定性的句子類型，表示兩個對象在某一屬性上的程度差異，這種語義關系在不同的語言、方言中可以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即它的句法實現可以因語言而異。[1](p200)本文羅列了湘陰方言中的八種差比句類型，重在考察表示比較的各種說法，這些格式或在句法條件上有所不同，或在表義功能上有所區別，或在語用傾向和價值上不太一樣。行文采用了李藍先生的語言類型學比較句[2]p216中幾個最重要的概念：一是比較主體(subject,SJ)，二是比較基準(standard,ST)，三是比較標記(marker,M)，四是比較結果(adjective,A)。文中用這些概念的英文縮寫作為比較成分的符號。另外，本文的語料基本取自作者的母語湖南湘陰話。

一 湘陰方言差比句的基本格式及類型特征

湘陰方言的差比句一共有八種形式，其中（一）、（二）、（三）、（四）是肯定形式，表“勝過、優于”；（五）、（六）、（七）是否定形式，表示“不及、劣于”；（八）式是一種歧義結構。

（一）SJ+M+ST+A+呷[?iA?]（M=“比”或“替”）

這是湘陰方言中的常用句式，其中比較標記“比”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替”，與現代漢語典型的差比句式“SJ+M+ST+A”幾乎一致，只是還要在句末帶個“呷[?iA?]”，例如：

（1）今日比昨日膩呷。（今天比昨天熱。）

（2）坐嘚比站嘚舒服呷。（坐著比站著舒服。）

（3）做生意的比作田的好過呷。（做生意的比種田的輕松。）

（4）張三替李四快半個鐘頭。（張三比李四快半個小時。）

這種差比句的包含兩種語義，以“我比你高呷”為例，既可以表達“我比你高”，也可以是“我比你高一些”，如果表前者，那么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一個雙重標記的差比句，比較標記分別為“比”和“呷”；如果表示后者，那“呷”就相當于一個數量補語，相當于現代漢語的“SJ+M+ST+A+一點兒/一些”。

（二）SJ+M+ST+A+NUM（M=“比”或“替”，NUM=量化詞）

在這種格式中，（1）式中的比較標記“呷”就脫落了，這種格式和現代漢語普通話里一致，例子就不加注釋。例如：

（5）劉明比張海高一、兩寸。

（6）我比你早到十分鐘。

（7）你的菜比他的要貴幾毛錢。

該句式有一個變式：“SJ+M+ST+A+咖[kA??]+NUM（NUM=數量結構）”，目的是為了強調量化值，表達驚訝，猜測等意思。例如：

（8）上衣比褲子貴咖一百塊錢。（上衣比褲子貴了一百元錢。）

（9）你屋里的廚房比我屋里的只怕大咖一倍。（你家的廚房恐怕比我家的要大一倍。）

（10）王剛咯著伢子比以前立事咖蠻多。（王剛這男孩比以前懂事多了。）

（一）、（二）式的結構很相似，只有 A后面的成分不一樣，兩種句式的比較主體都作主語，一般由名詞性詞語充當，如例（1），有時也可由非名詞性詞語充當，如例（2）就是一個動詞短語，例（3）是“的”字短語；比較標記“比”或“替”是介詞，前面常常帶上“顯得、不限定、反正、確實、只怕”等語氣副詞，表示猜測、肯定、懷疑等意思；比較基準與比較主體的構成是相對應的；比較結果 A是句子的謂語中心，一般可分形容詞性的和動賓性的兩類，前者使用頻率相對較高，前面可以出現“還、更”之類的程度副詞，表強調。（二）式中的比較量化值可以是數量詞組，如例（6）中的“十分鐘”，也可以是形容詞，如例（10）中的“蠻多”；就性質而言可以是確定值（如“塊把錢”），也可以是不定值（如“多”、“不少”）。例如：

（11）我只怕比你還高/寸把。（我恐怕比你還高/一寸左右。）

湘陰方言中（一）式沒有嚴格對應的的否定形式，（二）式的否定義一般用“SJ+M+ST+A+不得+NUM”表示，例如：

（12）騎單車比走路快不得好多。（騎自行車比走路快不了很多。）

這種否定式中，否定詞常常加“得”置于“A”之后“NUM”之前，而不是放在形容詞前面，因此否定詞的語義只能指向差量“NUM”，不能指向形容詞“A”。

（三）SJ+A+ST+NUM（NUM=數量結構）

這種差比句的特點是沒有比較標記，比較結果在比較主體與比較基準之間，比較基準后面必須要帶上數量結構。這種格式使用范圍較窄，一般多用于比較人的身高、年齡等。其中的A項是單音節形容詞，常為“高、早、暗（晚）、細（小）、大”，這種句式諺語、俗語中多見,中老年人、鄉下人口語也常常用到。例如：

（13）我細你十歲。（我比你小十歲。）

（14）爸爸早我一天到屋。（爸爸比我早一天到家。）

這種句式有一種很常見的變式，即“SJ+A+M+ST+NUM（M=咖[kA ]，NUM=數量結構”）比較參項后面的量化詞，可以是確定值，也可以是不定值。例如:

（15）這次考試，他多咖我一百分。（這次考試，他的分數比我多一百分。）

（16）他高咖你蠻多。（他比你高很多。）

湘陰方言中，這種格式的否定形式不用“SJ+不+A+ST”,一般的只用“SJ+冇[mau??]+A+得+ST+NUM”,如：

（17）李有才冇大得你一歲。（李有才不比你大一歲。）其中暗含“李有才比你大”的意思。

（四）SJ+V+M+ST+A（V=動詞，M=得）

這一格式結構和（一）、（二）式一樣，比較結果在最后，但比較標記“得”必須與謂詞同時出現，緊接著帶比較基準（SJ），多用來比較人的行為、動作或狀態，日常交際中很常見。例如：

（18）我吃得你贏。

（19）我搞得你贏。

口語中這一式的否定形式的運用同樣很獨特，且更靈活，比較標記消失，可以是謂詞后面直接帶否定副詞，再緊接著帶比較基準，最后是比較標記；也可以是謂詞后面直接帶比較基準，否定的比較結果放在最后面。例如：

（20）我吃不你贏。/我吃你不贏。

（21）我搞不你贏。/我搞你不贏。

這種句式不論是肯定式還是否定式，都非常簡潔，日常交際很常見。

（五）SJ+冇[mau??]得+ST+A。（“冇[mau??]得”有時候在語流音變時念成“冇[mau ]”）

這一格式使用條件限制少，其中A可以是動詞性詞組，也可是形容詞性短語。例如：

（22）我冇得你會吃。（我沒有你那么能吃。）

（23）我冇得你那闊。（我沒你那么有錢。）

（24）她穿衣服土氣死得，冇得你洋氣。（她穿的衣服很土氣，沒有你那么時尚。）

這種比較式有時在A的前面用上指示代詞“唝[ko? ]”或“喃[nan ]”，表示程度上的差異。例如：

（25）外頭那間屋冇得里頭這間唝顯風。（外面那間房沒有這間通風這么好。）

（26）昨日冇得今日唝暖和。（昨天沒有今天這么暖和。）

（27）這只新煤爐冇得那只舊的喃緊火。（這只新煤爐沒有那個舊的那么關得住火。）

（28）這只床冇得那只床喃舒服。（睡這個床沒有睡那個床那么舒服。）

有趣的是，如果表示ST的是“近指”性的詞就用“唝”（這么），如例（25）、（26），如果表示ST的是“遠指”性的詞，那么就用“喃”（那么），如例（27）、（28），這種表達方式體現了語言當中的順同化現象。

（六）SJ+不像+ST+A

這種形式實際上用得并不多，通常也在A的前面加“唝[ko???]”表近指或“喃[nan??]”表遠指，例如：

（29）在外頭不像在屋里唝好過。（在外面沒有在家里舒服。）

（30）犁田不像插田唝累人。（犁田不像栽秧這么累。）

（31）他立事了，不像那氣喃調皮了。（他懂事了，不像以前那么調皮了。）

（32）我就不像他喃易得吃住。（我沒有他那么容易被欺負。）

（七）SJ+當不得+ST

表示SJ在程度上不及ST，許多時候是表示自謙的一種說法。例如：

（33）我的成績當然當不得你的。（我的成績當然沒有你的好。）

（34）他哩屋里當不得陳壽屋里。（他家里的條件沒有陳壽家的好。）

（八）SJ+不+弱勢+ST（“弱勢”=A）

這種句式中，SJ與ST相對應，都只能是名詞性的，表“SJ不比ST差”，是一種自信的表達，應用面也比較窄，如：

（35）我的技術不弱勢你的。（我的技術不比你差。）

（36）何伍的相貌子不弱勢李斌的。（何伍的相貌不比李斌的差。）

這種句式有歧義：①SJ+和+ST+一樣好；②SJ+比+ST+好。特殊的是，兩種意思所占比率差不多，具體情況要根據語境而定。

仔細觀察，我們會發現（五）、（六）、（七）式是同義格式。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沒有”類比較句。這種格式的語義重點一般是比較具有同一性質的SJ和ST在程度上的差別，即比較的SJ和ST一般在性狀上是一致的，只是在程度上有所不同，即SJ不及ST。

其中（五）式的比較面較廣，A往往由性質形容詞充當，表達“水平的高低，性質的強弱、好壞，身材高矮”等的比較，或由“冇得”動詞和“喜歡、怕、想、會、肯、”等心理動詞、能愿動詞構成動賓短語；比較的兩項在性狀上有時候并不一致，而是相反，如例（24）中的的“土氣”和“洋氣”就是相反的性狀。（六）式中的A除了上述成分之外，還可以是狀態形容詞或其他較復雜的謂詞性短語成分。也就是說，（六）式的A對語言成分選擇的限制要少一些。例如：

（37）昨日冇得/不像今日唝熱。（昨天沒有/不像今天這么熱。）

（38）我冇得/不像你唝喜歡打牌。（我沒有/不像他那么喜歡打牌。）

（39）我不像（冇得）你樣喜歡四吧路哩去講。（我不像你一樣喜歡到處去跟別人說。）

（40）他不像（冇得）那些倒雞子樣吃煙吃酒。（他不像那些不學無術的青少年又抽煙又喝酒。）

例（37）、（38）是性質形容詞和由心理動詞“喜歡”、能愿動詞“會”和“冇”構成的動賓短語，所以用“冇得”和“不像”，句子都能成立；例（39）、（40）的A是狀態形容詞和復雜的謂詞性短語成分，用“不像”句子可以成立，用“冇得”句子就不能成立。

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人的高矮”只能用（五）式表達，而不能用（六）式，例如：“我沒你那么高”可以用“我冇得你那么高”表達，而絕不能用“我不像你那么高”。

另外，句式（七）和（八）適用面更窄，僅能表示程度的優劣，水平的高低，而且兩者正好是一對反義結構。

二 湘陰方言差比句的歷史嬗變

許多語言研究者在研究語言的歷史演變時都認為語言的歷史發展會反映在共時的地理分布上，空間的差異是歷史發展的投影。[3]p43現代漢語北方方言差比句的典型格式是“SJ+M+ST+A”，南方方言的典型格式是“SJ+A+M+ST”，據趙金銘先生的研究：“漢語方言中不同形式的差比句，越往北越接近普通話句式，越往南古漢語的遺存成分越多。差比句式的這種從南向北的變化，與漢語歷史語法的發展正相吻合。古代漢語的差比句與現代漢語南方方言相接近，近代漢語的差比句則接近現代漢語北方方言。”[4]p49橋本萬太郎稱前者是“逆行結構”，后者“是順行結構”。[5]

湘陰方言中南北兩種典型句式并存，其中：（一）、（二）、（五）、（六）式為逆行結構，（三）、（七）、（八）式為順行結構，另外，（四）式的語序很靈活，兩種格式均適用。這種情況是由湘陰所處的南北之間過渡地帶（屬湘方言中的長益片）的地理位置決定的，而且它具有典型的過渡地帶的格式，即“SJ+A+咖[kA]+ST+NUM”，這里的“咖”相當于古代的比較標記，但是從語義上理解，其語法功能似乎已經語法化，相當于結構助詞。

由此可見，湘陰方言的差比句式既有與現代漢語普通話相一致的逆行結構，又保留了古漢語的順行結構。但湘陰方言順行結構的差比句與古漢語并不完全相同：首先，比較標記不同，古漢語標記詞由“于”、“過”、“如”等充當，而湘陰方言的比較標記詞是“咖”，可用也可不用；其次，湘陰方言中比較結果前可用程度副詞“還、只、稍微”等修飾。如“他只細我歲把”，但先秦的差比句式尚未見到使用程度副詞，唐以后仍不多見。綜上所述，湘陰方言中的差比句的類型特征，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漢語差比句的歷史嬗變過程。

三 結 語

現代湘語分成了既有差別而又并存的北片湘語（新湘語）和南片湘語（老湘語），其中的新湘語可以說是官話方言和老湘語之間的過渡方言，所以新湘語既體現出官話方言的特點，又保留了古老湘方言的部分特征。[6]p74-75本文中的湘陰方言屬于新湘語，所以，它的差比句既包含了現代漢語普通話差比句的典型語序，也包含了古代漢語差比句的語序特征。湘陰方言的過渡地位，使它成為研究語言如何發展演變的語料寶庫，順行結構、逆行結構兩種形式并存，比較標記運用靈活，構成豐富多樣的差比句格式，八種句式以及他們的變式，為人們的表達提供了多種選擇。

[1]劉丹青.語法調查研究手冊[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8.

[2]李藍.現代漢語方言差比句的語序類型[J].方言,2003,(3).

[3]張赪.從漢語比較句看歷時演變與共時地理分布的關系[J].語文研究,2005,(1).

[4]趙金銘.漢語差比句的南北差異及其歷史嬗變[J].語言研究,2002,(3).

[5][日]橋本萬太郎.語言地理類型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

[6]詹伯慧,李如龍.漢語方言及方言調查[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1.

[7]趙金銘.差比句語義指向類型比較研究[J].中國語文,2002, (5).

[8]汪國勝.湖北大冶方言的比較句[J].方言,2000,(3).

[9]王玉.咸寧方言差比句是特點及語用價值[J].武漢科技大學學報,2007,(2).

（責任編校：燕廉奚）

H172.3

A

1673-2219（2010）10-0144-03

2010－05－23

程林（1986－），女，湖南湘陰人，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09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現代漢語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