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格林
關于東西方生態文明計劃的提案
赫爾曼·格林
本文主要提議讓中國學者與非中國學者就生態文明這一議題建立長期的合作計劃。雖然該計劃重點關注中國的生態文明,但也可能同時密切注意美國的生態文明。如果這樣的話,該計劃將借鑒兩國的傳統文化遺產,并致力于提供兩國所需的視野轉型,從而使之實現生態文明。該計劃承諾,就在中國(也許還有美國)制定關于生態文明的重要文件進行仔細考量。這份文件將作為一種指導,也將成為一種基礎,在一系列中國會議上探討生態文明的意義及其執行情況。如果美國也有類似的文件,它對美國人民來說將具有同樣的功能。
當我們書寫生態文明史時,我相信生態文明這一概念的產生將歸功于中國。因為正是胡錦濤總書記在第17屆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①上的講話,才使生態文明一詞變得如此受人關注。
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時,我就非常喜歡,因為我認為它具有非常豐富的內涵,足以涵蓋人類社會所需的廣泛變革。我也認為,它正確地指出了以下事實:人類社會的最高秩序需要發生一些改變,以便應對我們在人類發展以及人與自然關系問題上所面臨的雙重危機。
大約五年前,我讀到塞繆爾·亨廷頓一本關于文明的書。他認為“文明”具有以下特征:“文明是指對人民的最高文化分組和文化認同的最廣泛層次。”[1]43文明涉及“某個社會中連續幾代人所首要重視的‘價值觀、規范、制度以及思維模式’”[1]41。文明是“全面廣泛的,(也就是說),如果不著眼于作為整體的文明,那么它其中任何的一種組成單位都無法被充分理解”[1]42。另外,亨廷頓也提出,“宗教是定義文明的主要特征”[1]47。
亨廷頓認為世界上存在著以下幾種主要文明:(1)中華或中國文明。其歷史至少可追溯到公元前1500年。儒學是這一文明的重要內容,但又不僅限于此。儒學的影響力延伸到了中國以外的華人社區,包括東南亞以及韓國和越南的相關文化。(2)日本文明。它是中華文明的產物卻又具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于公元前100年左右產生。(3)印度文明。它是南亞次大陸的主要文明,始于公元前1500年。(4)伊斯蘭文明。該文明于公元前7世紀發源于阿拉伯半島,并在今天延伸到從北非到東南亞的廣大地區。(5)東正教文明。該文明以俄羅斯為中心,并明顯區別于一般的西方文明。究其原因,在于其繼承了拜占庭文化和東正教傳統,而且“很少接觸到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等主要的西方文明經驗”。(6)西方文明。該文明出現于公元前700年左右,有三種主要表現形式:歐洲文明、北美文明與拉美文明。(7)拉美文明。它是西方文明的產物卻又與之不同:它結合了當地的土著文化,沒有經歷過宗教改革,并且具有“社團主義與獨裁主義”的文化特色。(8)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文明。它是部落文化、殖民文化以及新興的非洲身份認同感的融合[1]45-47。
但是亨廷頓也寫到,伴隨著這些歷史性文明的,還有一種基于西方化、現代化與工業化的新興“普世文化”[1]56-80。這種全球性的文化已成為一個主要問題,因為,雖然它缺乏作為一種有凝聚力的文明所應具有的特征,但卻主宰著世界上主要的力量中心,尤其是經濟、科學、技術和軍事中心。
日本學者廣瀨中智呂就這種普世文化正如何破壞著我們的當代文明秩序進行了如下論述:“通過幾乎是瞬間的轉換和前所未有的擴張速度,今天的全球化已經進入到與西歐文明相一致的‘當前位置’,它是一種在全球時空維度中都同步發生的現象。這就好像通過‘壓縮’時間、文化以及環境的差異,文明已經陷入了一種‘混亂’的狀態。但這種壓縮的混亂仍被形塑為一種具有中央核心的統一形態。經過一系列調整、適應、分離和整合的過程,一種有意義的未來文明形式將會從這種壓縮的混亂狀態中產生……”[2]
這種普世文化承諾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它獲取了世界上所有人民的想象力與創造力,但它的這種承諾卻已被證明是虛幻的。雖然全球文化在某些方面欣欣向榮,但大自然的生產能力卻被荒廢,億萬人民無論是在文化上、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漂泊無依、茫然失措,他們的未來前景日益黯淡。從歷史的角度看,人們越來越感覺到,即使是對那些位高權重者們來說,通過西方化、現代化和工業化所取得的收益,都將是短命的。
因此,我們有必要改革和強化傳統文化,并為全球文化提供一種新的基礎,使之與地球和人類的需要相和諧。
考慮到這種歷史背景,我在2009年11月提出,我們應在以上所提及的八種歷史性文明國家中分別召開關于生態文明的會議。我進一步建議,這些會議應以以下觀念為基礎:(1)生態文明應作為文明的下一階段(我們已經經歷了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現在我們正進入生態文明階段);(2)生態文明涉及政治、社會、精神、經濟以及那些人與自然進行互動的制度中所發生的重大變化(在人類文明的轉變階段,一切事物都在相對較短的時間段內發生變化);(3)文明的內容(生態文明更重視本地和區域地理和社區,并依賴于各種歷史性文明的不同智慧);(4)將以整個全球社會的運作和繁榮來衡量生態文明的進步(全球社會的多樣性和過程性將成為現實和價值的基本標準)。
2009年11月,我讀了兩本書,這兩本書極大地影響了我對生態文明的思考。第一本是D·保羅·謝弗的《經濟革命還是文化復興:從經濟時代到文化時代的轉變》。謝弗在書中提出,要使人類從目前的經濟—工業時代過渡到具有較強環境特色的全新文化時代,必須解決以下重大問題:(1)為未來世界構建全新的理論、實踐、歷史與哲學框架;(2)處理人與自然環境之間的親密關系。如果無法處理環境危機,將給世界的每一角落都帶來極大困難,甚至更多的沖突、對抗、敵意與暴力;(3)優先關注人類本身以及人類福利而非產品、利潤與市場,從而催生出所需的靈敏度與敏感性,創造出更多的機會讓人們過上創造性、建設性與充實性的生活,也會讓他們充分、積極、自由地參與到影響自身生活的各種公共與私人決策中去;(4)在消費與節約、競爭與合作、科學主義、唯美主義與人道主義、經濟與倫理,以及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之間實現更加有效的平衡。如果要使大自然與其他物種獲得它們應得的尊重與尊嚴,如果要使人們有機會充分實現其潛力,如果要讓人類走向更加豐富多彩的未來,實現這樣的平衡就是我們的當務之急[3]135。
我看的第二本書是戴維·W·奧爾的《最后的終點:面對氣候崩潰》。他在書中清楚說明,沒有短期或容易的修復措施,也沒有任何辦法來避免從古至今的人類活動對環境所造成的更嚴重的消極影響②。奧爾認為,我們應更關注地球的不穩定性而非氣候變化。他還提出,經濟增長模式將不適合地球的生物物理現實。他說,我們正進入“長期緊急”③的時期,需要富有遠見的領袖來:(1)幫助人們認識并面對將會越來越困難的現實;(2)使我們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經濟和能源選擇;(3)培養一種高尚且人性化的未來觀[4]。
謝弗和奧爾都強調了遠見的重要性。謝弗解釋說:“如果要使未來的文化時代繁榮昌盛,一種新的視野將是至關重要的。這種視野必須能改造世界體系、人類狀況以及人與人、人與自然環境、人與其他物種之間互動的方式。”[3]241
2010年1月,我在加利福尼亞州克萊蒙見到了過程研究中心的約翰·科布先生與中國后現代發展研究院(IPDC)的王治河先生。我們就我在各個歷史性文明國家中召開關于生態文明會議的提議進行了探討。至于在中國召開這種會議的問題,他們想知道我的提議與IPDC先前所贊助的三次生態文明會議有什么不同,他們也想知道我的提議又與目前正在中國召開的生態文明會議,如2009年6月在中國河南召開的生態文明國際論壇,有什么不同。
經過長時間的討論,我們認識到,如果在中國的話,也許我所主張的計劃不應該僅僅通過一次粗淺交流不同論文和想法的會議來實現。相反,這項計劃應該是讓一組中國學者與一組非中國學者在兩年或更長的時間內共同合作,從而為中國的生態文明提供富有遠見的視野與實現途徑。用足夠長的時間完成該計劃之后,合作小組將就“中國的生態文明”發布一份重要文件。一旦公布,這份文件將成為在中國召開一系列相關會議的基礎。會議的參與者將會反思該文件的意義、優缺點以及執行情況。除了在會議上進行研究之外,該文件也會通過各種媒體和出版物公之于眾。
我們需要將合作小組限制在相當小的規模,也許是10位中國學者與10位非中國學者。我們也需要謹慎選擇合作小組的成員。他們必須非常聰明、消息靈通,能適應當前和未來的狀況,富有歷史感、文化感和傳統感,有豐富的生活經驗和智慧作為基礎,并且能夠相互合作。他們必須能在兩年或更長的時間內完全投身于該計劃中,與合作小組的其他成員一同制定出該份文件,并充分參與到隨后所召開的一系列相關會議中,就如何具體執行該文件的精神進行探討。我可以推薦一些非中國學者,我相信他們將非常適合參與這個合作小組,而他們也已經表示愿意參與進來。
該合作小組的任務是為中國的生態文明提供富有遠見的視野與實現途徑。要做到這一點,該小組應該把謝弗與奧爾所提出的問題作為它研究的起點。該小組所制定的文件不應該是長期和復雜的,因為它的目的是為中國的生態文明提供富有遠見的視野與實現途徑,而這應該是能為大多數人所知道并理解的。
我們無法提前預知該合作小組能否制定出這樣一份重要的文件。我們所能知道的只是,該小組的成員將會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項人人都知道是當務之急的計劃中去——為實現生態文明提供富有遠見的視野與途徑。
該計劃的資金應該來自中國和美國。考慮到工作小組的規模、計劃的擬持續年數、分配的任務以及涵蓋的距離,必然需要大量的資金。
正如我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所想的那樣,我想知道該合作小組是否也應同時為美國的生態文明制定出一份文件。正如非中國學者可以幫助中國學者發現中國需要什么一樣,中國學者也能幫助非中國學者發現美國需要什么。或者,我們也許需要兩個合作小組,一個在中國工作,另一個則在美國工作④。
這項計劃并不是一種能在短期內快速解決生態或人類發展危機的手段。當合作小組進行研究時,情況也許會發生變化,而我們將一如既往地推進最初的倡議,其中有些可能會成功而有些可能會失敗。但是,合作小組想要解決的那些問題并不會在兩年或更長的年數內就消失,正是在這一時間段內我們會制定出一份文件并以此為據召開一系列會議。這項計劃意味著一種和緩而又深思熟慮的路徑。在這樣重大的轉變中,這也許將會是一種更為快捷的方式。
就如何通過仔細挑選中國學者和非中國學者組成合作小組,從而進行重要工作這一問題,我已經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這個合作小組將在兩年或更長的時間內為“中國的生態文明”制定出一份文件。隨后,以此為基礎,我們可以在中國就該文件的意義及其執行召開一系列會議。我們也會通過各種媒體和出版物使中國人民了解該文件。這項計劃將由中國和美國共同資助,并且也可以同時關注美國的生態文明。
該計劃的第一步是讓在座的各位認為該計劃是必要的。隨后我們需要成立一個代表小組來決定應該如何開展該計劃,如何獲得資助以及如何挑選合作小組成員。
雖然該計劃采取的是緩慢而又從容不迫的路徑,但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作者赫爾曼·格林(Herman F.Greene)博士是美國生態紀協會主席,《生態紀》雜志主編,美國過程哲學研究中心中國部顧問。譯者是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張果博士。)
注 釋:
① 2007年10月24日的《中國日報》中的文章稱“生態文明是中國共產黨黨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在第17屆全國代表大會上所提出的新名詞。”
② 例如,人們普遍認為,如果將全球氣溫保持在不高于前工業化時代溫度的2攝氏度,就不會有什么危害。奧爾認為這是一個不幸的錯覺。他引用了伍茲霍爾研究中心的創始人喬治·伍德韋爾給他的電子郵件:“國外流傳著一種不幸的謊言,認為如果我們能保證溫度只上升2到3攝氏度,我們就能適應這些環境變化。這只是個一廂情愿的想法,而且是最糟糕的想法。在目前的溫度狀況下——如果大氣的負擔趨于穩定(可惜并不是),它將不斷上升——我們正目睹著冰川、凍土的融化,以及土壤中有機碳元素儲備的加速衰減,尤其是在高緯度地區的固體和苔原泥炭中。平均氣溫上升2攝氏度,高緯度地區的氣溫將會上升4-6度,甚至更多,這足以釋放潛在的巨量二氧化碳和甲烷氣體,從而使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圍。”也就是說,甚至沒有考慮到預期的加速排放以及正在發生以及將會發生的其他活動,直到目前為止的人類活動都已產生了嚴重后果。沒有一個政府或是國家已經做好了準備去應付這些眼前的問題。作為總結,奧爾寫道:“我們現在正在賽跑,這是一種我們能在全球范圍內改變世界的力量以及我們已經釋放出的力量之間的賽跑,而二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奧爾,第4頁。
③ 奧爾從詹姆斯·霍華德·康斯勒的著作《長期緊急:在21世紀的融合災難中幸存》(紐約:亞特蘭大月刊出版社,2005年版)中借用了這一術語。這同樣是一本極富洞察力和深度的著作。
④ 稍后其他的合作小組可以研究如何為其他歷史性文明(日本、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等)的生態文明提供富有遠見的視野與實現途徑。
[1] 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紐約:西蒙舒斯特出版公司,1996.
[2] 廣瀨中智呂.西歐文明的轉折點——資本主義經濟體系與全球環境問題[J].生態生命讀者,2005(3):19-20.
[3] D·保羅·謝弗.經濟革命還是文化復興:從經濟時代到文化時代的轉變[M].渥太華:渥太華大學出版社,2008.
[4] 戴維·奧爾.最后的終點:面對氣候崩潰[M].紐約:牛津大學出版社,2009:xi-xiii.
責任編輯:王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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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0)04-047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