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奧尼爾的悲劇創作觀與中國道家思想

孫苗飛

（上海金融學院，上海 201209）

尤金·奧尼爾的悲劇創作觀與中國道家思想

孫苗飛

（上海金融學院，上海 201209）

特殊的家庭背景和坎坷曲折的人生促使了尤金·奧尼爾悲劇思想的產生。他的作品多真實反映了人類的精神危機和生存苦難。借鑒中國道家思想中的恬淡無為、順應自然的人生哲學，奧尼爾竭力為身處困境中的人尋找出路，探索人類生存的自由空間。這對他后期的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尤金·奧尼爾；悲劇思想；道家思想

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1888—1953）是美國文學史上的戲劇之父，他卓有成就的戲劇創作，標志著美國民族戲劇的成熟。他對中國的道家思想頗感興趣，道家思想也影響了他的藝術創作，在他的部分劇作中，閃爍著道家思想的智慧和光芒。

一、奧尼爾悲劇思想的形成

首先，奧尼爾最初的悲劇思想源自他母親悲劇的一生。他的母親埃拉出身于一個富裕的家庭，20歲嫁給了奧尼爾父親。第二個孩子染麻疹不治身亡、乳腺癌手術使母親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更不幸的是由于生產奧尼爾時難產，為止痛母親經常使用過量的嗎啡，致使她染上了毒癮。奧尼爾對此懊悔不已。他覺得是自己的降世給母親造成了這場悲劇，可以說，他的一生從一開始就烙上了悲劇的痕跡。

其次，奧尼爾的悲劇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叔本華等思想的影響。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哲學在19世紀末歐洲各國思想界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認為世界是由盲目的、荒唐的意志統治著，人們無法了解世界、無法預測未來，人在自然和社會中是無能為力的，人生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叔本華的人生痛苦意識滲透到了奧尼爾的靈魂中，迎合了曾經遭受人生痛苦經歷的奧尼爾的心情，在奧尼爾的心靈深處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再次，形成奧尼爾悲劇思想的原因是他極其豐富的生活經歷。為了生計，他淘過金，當過水手、演員、導演、新聞記者。他窮困潦倒，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看到了人間的不平、飽嘗了事態的炎涼，這使他對底層人民的悲涼生活、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人的命運的不可知有著深切的感受。1912年奧尼爾患肺結核。這加深了他原有的孤獨感和失落感，加劇了他悲劇性格的形成。他開始思考人生，他要通過作品來揭示人的內心世界和悲劇后面的神秘力量。

二、奧尼爾悲劇創作觀的人本主題

奧尼爾所處的時代，正是美國從自由資本主義進入壟斷資本主義的時代，是一個喧囂、浮躁、迷惘、頹廢的時代，傳統價值觀受到挑戰，社會各種矛盾凸顯，崇高理想被拜金主義、功利思想所代替。為迎合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需要，美國的戲劇也開始了商業化運作，以謀取最大的商業利潤。但是奧尼爾并沒有被巨大的物質利益所誘惑，他入淤泥而不染，勇敢地抵制低級庸俗的作品，始終保持著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他創作的戲劇不是那種供人消遣和娛樂的商業性戲劇，而是引起人們強烈共鳴的、探索人生的嚴肅劇。奧尼爾的目的是要還原人的本來面目，揭示人的真實心靈。

奧尼爾的主要貢獻在于以刻畫人的內心世界為主題，將反映人生作為自己的天職，他將自然主義、象征主義、表現主義等現代主義寫作手法與現實主義結合起來，淋漓盡致地表達了深刻的哲學思想和人性底蘊。他運用各種藝術形式表現那個時代的人的理想幻滅、信念危機、心靈扭曲，以及無法擺脫命運控制的無奈和悲哀。《天邊外》是奧尼爾的成名作。在這個劇作中，奧尼爾描寫了主人公羅伯特對理想的執著追求，但又在現實面前淪為失敗者的悲慘遭遇，表現了理想與現實的沖突，以及人在不可預知的命運面前的無奈和渺小。

奧尼爾的另外一部代表作《毛猿》極為細致地刻畫了處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揚克從原以為自己是“推動這個世界的原動力”的盲目樂觀到被鋼鐵公司董事的女兒說成是“這骯臟的畜生”的醒悟，認識到自己在社會中的可悲地位，只能找動物園里的猩猩為伴，以自我毀滅而告終。該作品說明了物質的極大豐富和社會的表面繁榮導致了人類心靈的枯竭和精神的麻木，反映了工業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里勞動者失去歸宿、找不到出路的迷惘和痛苦[1]。

奧尼爾認為，人永遠在制造著自己的失敗，只有他的奮斗本身才是他的勝利。一個人只有在達不到目的的時候才會有值得為之生、為之死的理想，從而也才能找到自我。在奧尼爾的悲劇作品中，他極力說明人的靈魂永遠在矛盾沖突中受著煎熬，尋找著歸宿，而他的使命就是為這些受煎熬的人物尋找出路，把他們從精神的桎梏中解放出來。

三、中國道家思想對奧尼爾創作的影響

作為一位以真正反映社會和人生為己任的劇作家，奧尼爾在其作品中反映出了社會財富的積累和經濟的表面繁榮實際上是以犧牲人的內心世界的自由和破壞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關系為代價的。他痛苦地看到在金錢占統治地位的拜金主義社會里，一切皆商品化，人的真正情感、人的本性被壓抑了。在他迷惘、痛苦、苦苦思索人生意義的時候，東方文化的智慧和靈感讓他茅塞頓開。道家提倡的人生哲學在奧尼爾的心中產生了共鳴，他苦苦追索的生命意義和純潔的凈土終于在中國文化的道教中被發現。在《道德經》中，老子以其獨特的視角，提出了“道”、“自然”、“無為”等著名的哲學概念。天地萬物的本源不是天地，而是“道”，人法自然，道的準則完全適合于人類生活。有道的人少私寡欲、見樸抱素、專氣淳和、加強自身修行。以退為進、以靜制動、柔弱不爭的道家思想符合奧尼爾的哲學人生觀，中國人對待生活的閑情逸致和人生哲學、審美態度給奧尼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奧尼爾對中國的道家思想頗感興趣，中國道家思想也深刻影響了他的戲劇思想和風格。在《馬可百萬》中，奧尼爾將東方寧靜的精神至上和西方喧囂的物質至上進行了鮮明的對比，表現出作者對東方文化的向往，對中國恬淡無為的傳統哲學的推崇。

他后期受道家思想影響的三部作品分別是《送冰的人來了》、《月照不幸人》、《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道家提倡的“返璞歸真”、“無為”、“人生如夢”、“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在這三部劇作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奧尼爾的早期劇本篇幅較短，劇情直白，塑造的是栩栩如生、頗有個性的小人物，語言真實、淳樸、可信，表現了現實主義風格；中期的作品篇幅較長，風格上進行了大膽的創新，運用現實主義、表現主義、自然主義、象征主義等表現手法，展現出的是恢弘、矯飾、夸張的場面，但是，人物對白不夠自然，劇作過于造作、矯揉，失去了本來面目。道家思想中的回復宇宙本體本來的自然素凈，保持人之本性的敦厚質樸給了奧尼爾很大的啟發，經過三十多年的探索，他又回到了早期現實主義的創作風格，簡潔、質樸、真實、可信是這三部作品的風格特色，體現了道家提倡的“復歸其根”、“返璞歸真”的思想。

道家思想中的“無為”、“人生如夢”是這三部作品中表現的又一主題。《送冰的人來了》描繪了在哈里·霍普這個下等酒店，一群落魄失意被現實社會拋棄的人整日沉溺于酒的醉夢中。他們頹廢、無奈，卻又等待希望的到來，充分表現了作家對生存在資本主義社會底層的人們不幸命運的同情，挖掘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現代病的根源，積極探索人生意義的現實主義精神。《月照不幸人》的男女主人公整天在白日夢和酒精麻醉下過著荒謬的生活，但是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最終能夠面對現實，獲得寬恕和心靈的平靜。《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是一部現代家庭悲劇，帶有濃重的命運色彩。它細致地刻畫了人物復雜的心理活動和矛盾沖突，認為一個人的現實存在和他的未來命運都是由他過去的所作所為決定的，逃避過去的一切努力都無濟于事，人們所能做的就是認命。奧尼爾的這種宿命論和獨特的悲劇意識，展示了他對生活意義的執著追求、對人類精神迷惘的理解和同情以及對人生命運順其自然的默認。奧尼爾筆下的人物借酗酒吸毒麻醉自己，忘卻現實，求得思想上的“超脫”，可謂是道家“無為”的一種表現。

奧尼爾對東方文化憧憬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尋找一種精神皈依，一個能夠與其產生共鳴的地方，他甚至迷戀到要將中國視為自己的“終生理想”。然而，正如道家“人生如夢”所言，奧尼爾對于東方的向往只是一個夢幻、一個美好卻遙遠的烏托邦。當奧尼爾于1928年啟程東航，未承想，到中國見到的也是西方殖民統治下的臟亂污穢、貧窮落后的情景，他只得掃興而歸。但是他對于中國道教文化中宣揚的清靜無為、順應自然的人生哲學，對于其中曠達隱逸、陶情遣興的生活態度情有獨鐘。他按照中國的建筑風格，為自己建了一棟住宅，取名“大道別墅”，這里靜謐恬靜、遠離塵囂，正是奧尼爾夢寐以求的伊甸園。他曾說，大道別墅是他最后的家園和人生的港灣。由此可見，奧尼爾將他人生的最后時間留在了富有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道家式的住宅中，他一生漂泊，最終在這里找到了平靜，找到了與自然的和諧，找到了他人生的歸宿，體現了“天人合一”的道家文化內涵。

四、結束語

尤金·奧尼爾作為美國文學史上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戲劇家，一生中創作了四十多部悲劇，他經歷了孤獨痛苦的童年生活、坎坷曲折的人生，親眼目睹了現代商品經濟產生的社會詬病，他真實地反映了人類的精神危機和生存的苦難，并竭力為身處困境中的人尋找出路，探索人類生存的自由空間。他的作品幾乎都是悲劇。悲劇因為痛苦才有美感，才顯崇高，悲劇的力量正在于有限的生命運動所體現的人類精神的永恒價值。正當奧尼爾困惑、焦慮，苦苦思索人生意義、執著追求美好理想的時候，中國的道家思想和文化向他打開了一扇窗。道家思想中的恬淡無為、順應自然的人生哲學，曠達隱逸、陶情遣興的生活態度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對他的創作，尤其是后期作品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1]汪義群.奧尼爾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I106.4

A

1007－905X（2010）04－0171－02

2010-04-10

孫苗飛（1960— ），女，浙江余姚人，上海金融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西方文學評論研究。

責任編輯 宋淑芳

（E－mail：hnskssf＠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