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河東(今山西永濟市)人,20歲中進士。“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他和王叔文等人的“改革”,時稱“永貞革新”。他們打擊專橫跋扈的宦官和藩鎮割據,最終遭到反對而失敗。王叔文被殺,柳宗元被貶永州……
永州是不毛之地,地處湘粵交界,人煙稀少。一千多年前,當滿懷疲憊、創傷的柳宗元被貶于此,一住十年,長期過著寂寥孤獨的生活,他卻又不乏獨立執著。永州山水成就了他的才華。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當有志難伸,他轉而著書立說,作文賦詩。此間,誕生了《永州八記》《捕蛇者說》《三戒》(《黔之驢》《永某氏之鼠》《臨江之麋》)、《江雪》等一系列名篇佳作,其思想性可謂影響直至千年之后。最為著名的當數《小石潭記》,不時浮泛著柳子的隱隱心態。
人們稱整個社會為“朝野”(朝廷和草野),“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中國文人恒久的心態。當然,柳子的“江湖世界”非俠客世界,而是遠離政治中心的“草野”世界。柳宗元善于從細微處體察物象,抓住事物獨特物象引發感情及獨特感受。永州,表現了處于江湖世界的柳宗元的內心世界。
小石潭,頗有特色,“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林紓說,“《小石潭記》窮形盡相,物無遁情,體物直到精微地步。”在柳子心底,這些水中的嶙峋石頭,己不再是石頭,而為各具特點的“坻,嶼,嵁,巖”,好像成為島嶼仙巖,尺幅千里,一片五光十色的山湖景象,呈現出一種靜態之美?!扒鄻浯渎?,蒙絡搖綴,參差披拂”,樹上藤蔓蒙絡纏繞,枝條參差不齊,在風中披拂,搖曳多姿。小石潭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潭中游魚。
前人已對游魚有所描摹,酈道元的“綠水平潭,清潔澄深,俯視游魚,類若乘空矣”(《水經注·洧水》),是以一個地理學家的身份;吳均的“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與朱元思書》),是以行旅者的身份。
柳宗元對游魚的描摹,雖脫胎前人,但獨具慧眼,“借魚寫水,魚水皆活”,可謂精彩絕倫。“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偷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苯琛翱沼巍薄坝安际稀睂懗鏊宄?,以“游”“懸”的動作具體化,以靜態“佁然”,以動態“俶爾”,以神態“似與游者相樂”,使“魚”情態畢現。
此時,柳子的心情,似乎“處在有魚與無魚之間”。千年之前,莊子曾與惠子濠梁之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魚”,“余”也,或許,在此,柳子通過游魚,展示他的內心,應是喜悅的。但遺憾的是,“樂極生悲”“興盡悲來”:“寂寥無入,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蓖握摺皡俏淞?,龔古,余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為何“寂寥無人”?唯一的原因是,他們不懂柳宗元,不懂柳宗元的江湖世界。
也許雪是懂得的。雪是美麗的,江雪是神奇的,永州的江雪更是韻味無窮……
柳子驚奇永州的山水,也驚奇永州的江雪,當江雪奇遇柳子,當柳子走近江雪,柳子便看到了自我:《江雪》,一個寂靜空無的境界。他正如寒江獨釣的漁翁一般,超然物外,遺世獨立,清傲絕俗。
大雪遼闊、深遠、空曠,明凈,空靈;孤獨的漁翁,忘卻俗世的是非、恩怨。漁翁獨釣寒江,意不在魚。孤獨的漁翁,正是柳子的自我象征。盡管“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但沒有絲毫的妥協和退讓,而是執守一葉孤舟,垂釣寒江,透露出一股不屈的傲氣。
范唏文列《江雪》為唐詩一流:“唐人五言四句,除柳子厚《江雪》一首之外,極少佳者?!薄督肥且皇自?,一幅優美的風景畫,一次詩人自我的內心的袒露,一種人格的閃光。柳子,于逆境中隱藏倔強態度、超脫的心境、狷介的個性,向世人呈現出自己的江湖世界;這個世界,也幾乎成為古時失意文人共同所追尋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