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有一輛“永久牌”單車,從我記事起,他就騎著它搖搖晃晃地上街,嘴里吹著口哨。母親說,父親和她談戀愛時,坐的就是這輛單車。母親說時,臉上有一圈紅暈。我便在腦海里想象,父親騎著單車帶著母親行駛在春草彌漫的小路上,父親為母親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么美麗的歌曲。那該是多么浪漫的事啊。
聽說這輛單車是爺爺送給父親的。父親當了三年的兵,退伍后,爺爺就送了他一輛單車。其實爺爺對父親并不好,他最疼的人是小叔。爺爺送過小叔很多東西,而送給父親唯一的禮物,就是這輛單車。但當他知道小叔是撿來的孩子后,他就更加珍惜這輛單車。無論去哪里,他都騎著它。爺爺去世后,父親就把單車當成了寶貝。他放單車的地方,是自己的臥室。天晴的時候,他會把單車推到場院里,用機油一遍遍地擦。
直到上學的時候,我才坐了父親的單車。他帶著我去學校,我坐在后座上,聽著他哼著小調。那時,我最喜歡聽他摁響車鈴,“叮當當,叮當當”清脆的回響在村子里,引來小伙伴們的觀望,投來欣羨的目光。那時,我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每當坐著父親的單車去上學,我就故意使勁地在他后面晃悠著腿,父親便會在前面罵我是淘氣的孩子,他這樣說我的時候,我反而更開心了。
到了小學五年級,我又騎上了父親的單車。此前我對它已經動了心思琢磨許久了。我偷偷地跑到父親的房間里摸單車的龍頭,用力地摁響車鈴。后來我跟父親說我要學車。他便慷慨地把單車推出來,扶著車座,教我騎車。當我能獨立地踩著車在場院里轉圈時,父親就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嘴角露出一彎淺淺的笑。
父親騎車也摔過。那是母親生病時,他騎著單車飛快地趕往醫院。那時天下著小雨,他便一跤摔在了醫院門口,他摔出去幾米遠,單車沒壞,他的腿卻留下了一大塊傷疤。母親出院時,父親載著母親回家,一路上,他把車鈴摁得脆響。母親說,她有好幾次做夢,夢里都聽見父親的車鈴聲。父親出遠門,母親半夜醒來會側著耳朵聽外面有沒有車鈴聲。而父親每次回來,在老遠的地方就會摁響車鈴,讓我和母親聽到。
我中考那會兒,父親說,兒子,你要是考取高中了,爸爸送你禮物,你要什么禮物呢。我看看他的單車,指著單車說,我什么都不要,我要這輛單車。父親就微笑著,伸手撫摸我的頭。父親沒吝嗇,他爽快地說,好,要是你考上高中,我就把單車送給你。但是我沒有要父親的單車,我知道,那是他的命根子。父親就送了我一輛新的山地車。他說,兒子,以后你就可以騎著它上學了。上高中后,我就騎著父親送我的山地車往返于家與學校之間。那輛車,一直陪伴著我,我騎著它追逐著一個少年美好的夢想。
我上大學后,很少能見父親騎他的單車了。大二那年,母親給我打電話,說,父親的單車壞了,修不好了,父親很難過,整天守著單車唉聲嘆氣呢。得知父親的單車壞了,我突然也有些傷感。因為,從此,再也不能坐父親的單車,聽著他吹著口哨,摁響悅耳的鈴聲了。回到家,我安慰父親說,爸,你別難過了,等我畢業了,給你買輛新的。父親淡淡地一笑,摸著他的舊單車,戀戀不舍地發了很長時間的愣。一
我工作的第一年,給父親買了輛永久牌電動自行車。父親高興得像個小孩子。我說,爸,您能再載我一次嗎?他便欣喜地說,爸正想載你去看看你爺爺呢。父親便載著我去給爺爺掃墓。父親把我送他的自行車停靠在爺爺的墓旁,說,爸,你看,你孫子送我的車呢,這孩子大學畢業了,有出息了。說完,他在爺爺的墓前佇立了良久。
如今,父親又騎著我送他的自行車到處閑逛了。而他的舊單車,被他用大木柜子裝了起來,安靜地擱在臥室里。不經意問,還可以聽到他摁響的那充滿我童年回憶的車鈴。
經典摘句:母親出院時,父親載著母親回家,一路上他把車鈴摁得脆響。母親說,她有好幾次做夢,夢里都聽見父親的車鈴聲。父親出遠門,母親半夜醒來會側著耳朵聽外面有沒有車鈴聲。而父親每次回來,在老遠的地方就會摁響車鈴,讓我和母親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