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沫沙何許人?著名的雜文大家,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已躍上文壇。但真正讓廖先生轟動全國名聞天下,則是“文化大革命”這場浩劫了。
廖沫沙和作家鄧拓、歷史學家吳晗,20世紀60年代初在北京的《前線》雜志上曾合開過一個雜文欄目“三家村札記”。“文化大革命” 一開始,“三家村札記”和鄧拓的《燕山夜話》、吳晗的《海瑞罷官》一樣,就被定性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特大毒草”,在全國批判。三人無一例外的被打成“反革命黑幫”。“三家村”被作為“文革”的第一道“祭品”,放上祭壇。浩劫十年,鄧拓以死抗爭,吳晗飲恨而死,廖沫沙遭到長期監禁。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這一空前的文字獄冤案才得到徹底昭雪。這時候,“三家”之中只有廖先生“一家”幸存了。
1981年,我曾讀過廖沫沙的一篇談讀書的短文。《中學生閱讀》準備創刊時就約請他寫文章。沒有多久,收到了先生的回信:
寶民同志:
來信悉。萬分抱歉,我實在抽不出時間為貴刊(《中學生閱讀》)撰稿;舊作《讀書、多讀書、讀好書》,存稿正付印《雜文集》,我無從修改。倘貴刊認為可以改編錄用,那就請你們自己刪節,我完全同意。(請在刊用時注明文章來自原《湖南日報》所載,本刊有刪節),倘不合用,棄之可也。
不過,我認為貴刊是十分重要的刊物。當前中小學生讀物很少,對他們教育引導,使之走上讀書自學成材之路,極端重要。我記得二十年代、三十年代,上海開明書店曾出版過一本《中學生》雜志,影響很大。你們的刊物出版,也將同樣成為中學生必讀的書刊。我祝你們出版成功,風行于全國中小學校!
廖沫沙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廿八日
信中說的《中學生》,指1930年在上海創刊的以中學生為對象的綜合性刊物,開明書店出版,著名作家、語文教育家夏丏尊、葉圣陶編輯。這本“中學生必讀”的一代名刊,令后輩我等至今傾慕不已。廖先生的鼓勵,自當銘記,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組稿的事,就想到對他原來的文章壓縮改寫,這樣也更適合《中學生閱讀》的讀者。我給他寫信說了這個意思,并說去北京當面聆教。行前,我已整理出了文章“初稿”。
一到北京,就與廖先生通話,約定了見面時間,問清了住址。他當時住在前門附近一幢高層住宅樓里。這類住宅樓是“文革”后期建的,上世紀80年代初曾安排過不少作家、藝術家及著名人士,今天看來樣式陳舊、面積狹窄,大大落后了。那天,我是提前吃了晚飯去的,廖先生已在客廳等我,先生待人親切平易。我拿出文章請先生過目,他笑著說了一句“已經寫好了”,就看起來。看后他表示滿意,只提出幾個地方可稍作增刪。我就在另一張桌邊修改,廖先生和夫人在看電視。千字短文,改動的又不多,很快改完,我工整地重抄了一份,再請他審讀。他瀏覽一遍,說:“好。”和廖先生夫婦又閑聊了一會兒,我就起身告辭。前后時間不過兩個小時。這篇文章刊登在1984年《中學生閱讀》第2期。
回住所的公交車上,陳年舊事浮現腦際:我是“文化大革命”的親歷者,1966年6月,風暴驟起,我當時在一所中學教語文,與遠在北京身居高位的鄧拓、吳晗、廖沫沙毫無干系,只因為曾經在報紙上發表過幾篇小文章,竟然被上掛下聯地誣為“三家村”的“黑走卒”,株連受禍,進了“牛棚”。想不到過了17年,倒與“三家村”“主將”之一有了聯系,而且“登堂入室”代他執筆為文。這真應了一句老話:世事難料,歷史如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