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北宋文壇,沒有人不會說到蘇軾;說起蘇軾,沒人會不說前后《赤壁賦》。而千年以來,人們尤其津津樂道的是東坡居士在前《赤壁賦》(以下稱《赤壁賦》)中的出色的才情、深邃的思想。人們忘情于文章對賦這種文體的創新、對后人思想智慧的啟迪和文章在寫景、抒情、議論等方面的手法的運用。但似乎很少有人論及文中具體的景物描寫的意義。本文就想從文中所寫的“江流”、“清風”、“明月”這三種景物人手,來細細咀嚼作者所獨具的匠心。
一、“江流”、“清風”、“明月”是眼前實景
在《赤壁賦》的一開始,就把描寫的筆觸伸向眼前的自然景觀,并從中選取了三種景物:“江流”、“清風”、“明月”。但對這三種景物的描寫卻各不相同。對“清風”的描寫先實寫“清風徐來”,后虛寫“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對“江流”的描寫先局部“水波不興”,后整體“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對“明月”的描寫則先側面“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后正面“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虛實結合,局部與整體相映;有詳有略,正面和側面對舉。著墨不多,景物動人,蘇子寫景的功力可見一斑。
二、“江流”、“清風”、“明月”是懷古媒介
清風徐吹,江流無聲,明月皎潔。如此美景怎不令人感慨萬千。東坡先生不愧為文章圣手,為了表達心中復雜的情感,他設計了兩個人物:自己和客人(另一個自己)。面對如此的美景,東坡“扣舷而歌之”,表現痛快至極的情感。歌詞仍是緊扣“江流”、“清風”、“明月”的?!肮痂馓m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棹、槳”是暗寫江流,“空明”是明寫明月,“流光”是既寫清風又寫江流。不同的是客人吹簫應和卻悲從中來。東坡借客人之口說出懷古之幽情:釃酒臨江,橫槊賦詩,一世之雄的曹孟德,而今安在哉?而這種思古的幽情又是從眼前景物中自然產生的:由江流想到“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由明月想到“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里。江流也好,清風、明月也罷,都成了作者思古的媒介,作者的思想在這些事物的觸發下,思接千古、神游八荒而又悲喜交織。
三、“江流”、“清風”、“明月”是譬喻之本
面對清風明月,浩蕩的江流,作者發思古之幽情,進而思考人生的意義。這里無論是客人的觀點,還是文中“我”的思考都緊緊抓住“江流”、“清風”、“明月”。最讓人拍案叫絕的是,東坡從眼前之景,信手拈來進行比喻,使高深抽象的理論變得那么直白而易于接受??图热粋挠诿髟?、江流,那就仍以明月、江流來沖刷你的哀愁。東坡的藥方便是:月光一劑,水色些許,清風幾縷,以委婉之言煎之,徐徐入耳即可。請聽東坡妙語:“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是的,時光一去不返,時事變化不止,但“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月缺月圓,只是形式的變化而已,而其真正的實體卻一點也沒有變。人生亦是如此。雖有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但也有其恒久不變的一面。平常的明月,普通的江流,卻讓蘇子運用得如此高妙,所謂“生花妙筆”,大概也就如此。
四、“江流”、“清風”、“明月”是說理之據
這篇文章最讓人心儀的就是它的說理,而這些說理又和“江流”、“清風”、“明月”始終相連,他們既是客人生悲之源,又是蘇子說理之據。針對客人的觀點,因為客曾表示“羨長江之無窮”,又希望“抱明月而長終”,所以蘇軾還是拾取眼前景物,從地面上的江水和天空里的月亮說起:“客亦知夫水與月乎?”一句疑問表明其實不能從江水、月亮得出關于短暫與永恒這一哲學范疇的正確認識。接著列舉江水、月亮說明去留、增減的辯證關系,進而歸納到一般的認識原理:“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就是說,從變的角度看,天地萬物就連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能保持不變:從不變的角度看,萬物和人類都是永久存在的,用不著羨慕長江的無窮和明月的永不增減,也用不著哀嘆人生的短促。因此,對人生而言,那天地宇宙萬事萬物,“而又何羨乎?”自然也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接著筆鋒一轉指出“天地之間,物各有主……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蘇軾認為人對自然萬物,不僅不必因“吾生之須臾”而羨慕其“無窮”,反倒要使“無窮”的自然萬物為“吾生”所享用,從中得到樂趣。前人說過“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恰好切合蘇軾眼前的景物,“江上之清風”有聲,“山間之明月”有色,江山無盡,天地無私,風月長存,聲色俱美,人正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其曠達之情躍然紙上。
《赤壁賦》以“江、風、月”為主景,文章意蘊都包含在“江、風、月”之中?!敖?、風、月”既是眼前實景,也是思古的媒介,更是說理之據。江水如此浩渺,清風如此的可人,月光如此柔美,讀完《赤壁賦》,不禁使人產生一種頓生雙翼,飛臨赤壁,于蘇子同游之感,于不知不覺中,一份曠達與超然的哲思就深入了心靈!至此,我們每一個讀者都會從心里說一聲:美哉,《赤壁賦》;妙哉,蘇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