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所展示的是一幕人生大悲劇。筆者認為,曹禺賦予周樸園豐富的內涵,周樸園不是一個“扁平”的人物,而是一個立體的文學形象。作為一個已經存在的典型形象,自然有其生成的文化背景。因此以文化背景為立足點觀照人物,從“人性”的角度審視形象。也許更能還原一個真實的周樸園。
一、封建倫理型文化背景
據劇本推定,周樸園學成歸國興辦實業正值中國甲午海戰失敗之際,因此周樸園一生中大部分時間應是生活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晚清后期,所以,周樸園所信奉的文化主要應是中國傳統文化,一種倫理型文化。
中國傳統文化以“天理”為核心,高度強調人們對“天理”的自覺意識,北宋理學家還曾提出“存天理,滅人欲”的口號。這種倫理型文化使得上對下擁有絕對的專制權,而下對上只有絕對的服從義務。于是,周樸園便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開始了他的人生之旅,開始了他絕對權威的統治者與守理守情的文化人人格的塑造。
二、絕對權威的統治者
1 社會權威的確立
封建文化傳統賦予男人絕對的權威,而這種權威又來自社會與家庭的雙重認可。男人獲得承認的第一步來自社會,為此就必須有其業績。因此,留洋回國的周樸園選擇了北上創業。
他開礦修橋,聚資斂財。殘忍剝削以求迅速暴富。他選擇以資本積累奠定人生的第一塊基石,盡管這一血腥的積累過程讓他迷失了良知。
而他個人的“事業”、“地位”,就因干了這許多傷天害理的事而蒸蒸日上。他在社會上的權威也已獲得認可,受到社會上一般人的尊敬,是個非常“體面”的人物。
2 家庭權威的確認
1 從夫與妻的關系層面上對周樸園的絕對權威做出確認。
蘩漪雖然是周樸園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劇本中,周樸園屢屢以“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的封建法規禁錮蘩漪,顯示其家庭權威的不容挑戰。
劇本第一幕中,周樸園命令蘩漪,說:“你應當再到樓上去休息。”可見。他總是習慣于對妻子態度生硬,頤指氣使。再如,“喝藥”這場戲中,周樸園又用“夫權”和“孝道”這雙重的倫理枷鎖迫使繁漪就范,以樹立其權威的不可挑戰性。
2 從父與子的關系層面上對周樸園的絕對權威做出確認。
周樸園在家庭中狂熱地堅持“父為子綱”長幼尊卑的封建家長制專制信條。周樸園家庭統治者的權力延續著其社會地位的權威。周樸園正是在這種對內對外的統治中,完成了封建文化道德下男人的價值確認。然而他所贏得的社會與家庭統治權都是岌岌可危的。“父”與“夫”正是倫理文化中權力的象征,周樸園在這秩序中的真實位置是成為絕對權威的統治者,卻為此失去了“人”的基本權利——天倫之樂。
三、守理守情的文化人
1 守理的周樸園
傳統文化主張“守理”。強調一切都要合乎人倫天理。前面分析的各種矛盾,可以說是這種人倫天理負價值的體現。而周樸園對侍萍的懺悔與懷念,則標志著周樸園意識到自己拋棄侍萍的不道德性,這卻是一種正義情感的復蘇。而當侍萍身份最終被揭開,周樸園同意周萍和母親相認,則是這種人倫天理正價值的體現。
對于基本人倫道德的尊崇,周樸園并不是虛偽的,文化的潛移默化召喚著周樸園人性的暫時回歸。
2 守情的周樸園
傳統文化推崇“守情”。提倡順乎人情。合乎人的天性。劇本中,周樸園“守情’:的天性特點,更集中地是通過他與侍萍的關系表現出來的。
1 周樸園年輕時對侍萍的喜歡是發自真心的。
引曹禺在杭州講《雷雨》時說過的一段話為證:“他對魯侍萍(即魯媽)的愛情,應該說不是虛偽的”。
劇本中,周樸園與侍萍相認時,兩人老是回憶“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是一個籠統的概念,事實上梅侍萍被趕走是在二十七年以前。這是因為三十年前恰恰是周樸園跟梅侍萍相愛的時候。所以,梅侍萍被趕走以前,他們是有很深的愛情的,
2 周樸園對侍萍的被趕走是無奈的。
侍萍控訴周家的幾段臺詞中人稱的變換,由“你”改換成“你們”,由此看來,逼迫侍萍走上絕路的“罪魁禍首”應該是周樸園的父母。
當然。周樸園不是完全沒有責任,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兒女婚姻的年代,周樸園本身也是這種封建倫理型文化的犧牲者,封建門第觀念、光宗耀祖、建功立德的封建家族利益逼迫他犧牲了誠摯、刻骨銘心的情感。
3 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懷念是真誠的。
從劇本的臺詞可以看出,周樸園三十年來對魯侍萍的懷念,乃至一切照舊的家居布置、生活習慣,并非矯情。
周樸園后來又經歷過兩次失敗的婚姻,周樸園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家中,平時享受到的只是物質上的豪華與氣派,很難體會到來自“家”的溫馨與幸福,難免時時會想起溫順多情的侍萍。
周樸園與侍萍相認后的反應是真實的。這種矛盾是感情與理智的矛盾。所以,周樸園對侍萍的感情是真實的,懺悔是認真的,但懺悔里有警惕。它們在維護周樸園的地位、身份等問題上統一在一起了。它揭示了周樸園性格的真實性和豐富性。
4 周樸園對侍萍的懺悔是人性的。
在序幕和尾聲中的老人展現了周樸園人性的回歸。序幕和尾聲,把劇中發生的悲劇推到10年以前,在劇中周樸園的形象是:40年前拋棄侍萍——10年前釀成“苦果”——現在承受著痛苦。作者把周樸園對繁漪的探望放在幕后,把對侍萍的關心放在幕前,兩相對照,自然就突出了他對侍萍感情的真實。這使得他的“人性”得到了升華。
總之,周樸園暫時的人性復歸并非虛偽矯飾,乃是傳統文化情感熏陶的必然結果。
曾有人感嘆:說不完的曹禺,道不盡的《雷雨》。周樸園在文化傳統塑形下有著雙重人格:絕對權威的統治者與守理守情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