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人生都有風采

(一)

著名畫家陳九林在2。世紀6。年代前期，于廣州美術學院讀五年制本科，學的是版畫專業，成績優秀的他，在文革時期畢業分配到被人們稱之為“廣東的西北利亞”韶關工作。在生活和工作條件都十分艱苦的情況下，陳九林堅持在業余時間從事版畫創作，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績。1973年有套色版畫佳作《瑤山秋艷》，入選廣東省文革后的“第一屆美展”，并被英文版《中國建設》雜志于1978年選用作了封底。之后又有《潺潺流水》和《破曉》等多幅優秀版畫作品問世，在版畫創作方面做出了一些令業內同行矚目的藝術成就。由于我也喜愛版畫藝術，所以當我從《中國建設》上，看到陳九林發表的套色版畫《瑤山秋艷》，真為他在版畫藝術上做出了成績而感到高興。可是，到后來，陳九林的名字卻從版畫界消失了。直到此次見到他，我才知道他早已由搞版畫轉型到專攻寫意中國畫，并在山水畫、畫虎、人物與花鳥小品等多千方面，取得了值得令人稱贊的藝術成就。

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以來，陳九林先后到日本、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等國家和香港地區舉辦畫展，在海外進行藝術交流活動，傳揚中華文化的優秀傳統，展示其藝術方面的才華，深獲海外各國人民和愛國華僑的好評。如1988年，陳九林以肖像畫家的身份，訪問日本東京、橫濱等八個城市，在每個城市現場為日本民眾用毛筆作中國畫速寫，這可以說是一場檢驗陳九林的藝術水平的”真槍實彈”的“實戰演習”。弄得不好，不僅陳九林個人會出丑，也會有損中國文化的形象。陳九林說：“這可不比在國內農村、工廠或單位里給工人農民或朋友畫肖像……但當我畫好了大批肖像速寫后，立即被當地媒體大肆加以宣傳……成為當時在日本轟動一時的文化新聞。”

1990年秋，陳九林攜夫人應韓國釜山日報社和韓國陸羽茶經研究會的邀請，在韓國釜山市成功舉辦的“陳九林中國畫展”，這是中韓建交之前的一次成功的兩國之間民間文化交流活動，展出的作品被銷售一空。

2004年，為表示對中國的真誠友好，印尼政府把中國農歷春節定為國家法定休假曰。該年2月的春節前夕，陳九林攜夫人、子女一行應邀訪問印尼，先后在首都雅加達國家美術館和泅水等城市舉辦“陳九林中國畫巡回展”，向印尼華人子弟傳授有關中國畫的技法知識。他的《晴霞圖》、 《斗雞圖》等許多優秀作品，被印尼全國美協、著名商會、企業家和收藏家爭相收藏。陳九林通過出訪日本、韓國和印尼等國家的幾次“初試牛刀”，表明他由版畫轉型到中國畫初獲成功。能夠做到這一點，我想，恐怕是由于如下幾個方面的因素：

一、早在1952年陳九林進孤兒院以后，就得益于武漢著名老國畫家黃松濤先生對他進行了有關中國畫藝術的啟蒙教育，讓他接觸了寫意花鳥畫。在1956年小學畢業考取廣州美術學院附中少年班以后，陳九林在附中的七年中，其素描、速寫、色彩、構圖和創作練習課等作為美術造型基礎的功夫打得很扎實。在附中階段的學習中，為升入學院選擇專業需要，學校專門開設了有關中國畫專業的技法課。進入廣州美術學院后，在學院的陳列館(現美術館)，經常能夠觀賞到中國最早留美的一代宗師李鐵夫，嶺南派從高劍父、高奇峰以及關山月和黎雄才的中國畫原作；在國畫系的教室里，可以看到楊之光和陳金章等名教授用于上課給學生示范的寫意人物、山水和花鳥畫原作。在有意無意間影響著學版畫專業的陳九林，在學院的五年中他也獲取了許多有關中國畫寫意人物、山水和花鳥畫的知識。

二、20世紀70年代中期，陳九林由廣東韶關調往武漢，擔任湖北省工藝美術研究所常務副所長以后，白天忙于行政事務，晚上在家里要幫助夫人做晚飯、哄孩子、烤尿片，所學版畫專業完全派不上用場。不甘心于放棄從兒時起就立下的當畫家夢想的陳九林，當機立斷放棄版畫，把自己在學生時代收集的中國畫人物、山水或花鳥畫圖片資料找出來，認真究讀古代畫論、金石和印譜方面的書，從讀馬遠、夏圭、李成、郭熙和石濤等古代名家的作品開始，嘗試著畫起國畫來了。但是，在摸索著學國畫、沒有明確的既定目標、看不到前途、在思想上感到很苦悶的陳九林，卻有幸能得到眾多頂尖級中國畫家的“貴人相助”。在武漢，陳九林間常利用節假日休息的時候，登門看望在孤兒院時期的啟蒙老師黃松濤先生，總要向黃老先生請教有關寫意花鳥畫方面的問題。陳九林與著名花鳥畫家湯文選先生關系密切，陳九林的老虎畫得好，就得益于湯先生的指導和教誨。在20世紀80年代，陳九林利用在工藝美術部門工作的關系，多次赴京登門拜訪李若禪、葉淺予和王雪清等大名家，聆聽他們耳提命面地教誨，從他們相贈的精品力作中，去認真學習和吸取名家和大師們的藝術精神。

在這里，值得一提的是，1975年冬，陳九林獲得了一千非常難得的機會，全程陪同著名老畫家黃冑先生，從武漢出發，經襄樊、沙市、宜昌入三峽，由秭歸、奉節和萬縣，沿長江寫生與講學。

1978年夏天，李可染先生在武昌東湖舉辦“山水畫學習班”，被求知欲望很強的陳九林視為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學習好機會。在學習班里，陳九林認真聆聽先生的教導，牢記先生的金玉良言：“畫者要有大智慧而不是小聰明，游藝主事必志道、據德、依仁，不汲幾于名利。立身平和，處事沉著，所謂寂靜通玄，澄懷觀道，畫事莫過如此。”陳九林的刻苦認真、勤勉學習、虛心求教的精神感動了李可染先生。他欣然命筆，給陳九林題寫了“精于勤”三個字，以示勉勵。

由于有葉淺予、李苦禪、黃冑、李可染、王雪濤、黃松濤和湯文選等眾多中國畫名家，從人生與藝術兩個方面給予陳九林關愛、教誨與指點迷津，為陳九林勇敢地涉足于中國畫藝術壯了膽，使他樹立了將畢生精力致力于中國畫創作的信心。歷經20多年的辛勤耕耘，陳九林在中國畫藝術領域，已做出了許多可喜成績。

(二)

人們常說：“性格決定一個人的命運。”藝術家的為人品性，會直接影響其藝術作品的質量和品位。我認為陳九林的為人性格，表現了鮮明的“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特立獨行”的精神。在少年時代與陳九林同在武漢孤兒院、后來又一起考入廣州美術學院附中、原廣州美術學院副院長兼設計學院院長、著名設計家兼油畫家尹定邦，是這樣評價陳九林的：“九林的為人，一生俠義，言信行果，助弱勝強”，是“活脫脫的一個江湖好漢”。在我看來，陳九林是一個遇事有主見，敢想、敢說、敢千，敢于逆朝流而動，哪怕碰南墻碰得頭破血流也決不會后悔的人。陳九林在為人處世方面，表現為決不趨炎附勢，決不隨大流，決不趕時髦的個性鮮明的特點；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對人生、對藝術執著追求，有理想、有信念、有抱負，對祖國、對社會、對人民和事業有責任感，敢愛敢恨，有情有意的人。

1940年7月出生于武漢的陳九林，在8歲以前，他的家庭原本是一個富裕、殷實和幸福之家。但連年的戰爭，使陳九林的家道中落。在九林8歲那年，母親病逝，接著身殘的父親失去了養育他的能力，從此便流落街頭乞討，過著苦不堪言的流浪兒的生活，伴他終生的右耳失聰，就是在討飯時被惡人的一個狠毒的巴掌所致。在苦不堪言的流浪兒生活中熬煎的少年陳九林，在腦海里卻總是對未來充滿了好奇的幻想。他沿街乞討所見街頭制作精美的月份牌商業廣告，馬路上撿到的印刷漂亮的火柴和香煙盒，他往往信手用瓦片或樹枝在地上和墻面涂鴉亂畫，這既找到了排解兒時寂寞的快樂，又引發了他創造藝術美的童心，產生愛好美術的興趣。

解放后，陳九林進了孤兒院。從此，他不但過上了溫飽無憂的生活，而且參加了美術活動小組，著名國畫家黃松濤先生來給他們上美術課，使原本是流落街頭乞討的少年陳九林，認識到原來世界是如此豐富與多彩，新社會的生活充滿了陽光，并使他萌生了長大后要當畫家的志向。

“蒼天不負苦心人”，1956年夏，非常器重學生才能的孤兒院的老師，將小學畢業的陳九林的年齡改小了兩歲，從而讓他順利地考上了廣州美術學院初高中連讀的附中少年班，為陳九林實現兒時當畫家的夢想，有了變成現實的希望。

陳九林在附中少年班到學院版畫系本科五年的學生時代，以海綿吸水的精神認真學習，使自己具有了將來成為一個優秀畫家所必須的美術專業基礎。對于一個優秀藝術家應當具有的文史哲方面修養的書，都是陳九林涉獵和閱讀的范圍。當時與陳九林在附中同班的廣州美術學院教育系教授燕陵說：“喜歡讀書，文化素養好，是陳九林在學生時代的一個非常突出的優點。”

人們常說：“苦難是人生的一所好學校”。在少年時代有著沿街乞討的流浪生活經歷的陳九林，什么苦都吃過，什么磨難都經歷過，真可謂是“閱盡人間嘴臉”。這磨練出了他不屈服于命運擺布、敢于挑戰命運的倔強個性，在生活中，陳九林既不趨炎附勢，又不隨波逐流，能夠沉著與冷靜地處理涉及到人生與藝術中的一些新問題，表現出較同齡人在政治和思想方面的更成熟與更練達。

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和“四人幫”的極左的文藝政策，造成了對文藝生態的嚴重破壞。當時搞美術創作，只能搞林彪和“四人幫”的歪曲歷史、頌揚極左政治路線的所謂“歷史題材”、或表現“批走資派”的作品，如要畫油畫風景或國畫山水畫，只能畫幾個表現革命紀念地的題材。陳九林不理睬那一套，他在1973年卻創作套色版畫《瑤山秋艷》這樣的題材，因“題材不夠重大”，不能入選全國美展，而只能參加廣東省攝影美術作品展。

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武漢是當時中國美術界以反對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和藝術傳統、反對五四以來特別是自毛澤東同志的《講話》發表以來的革命和進步美術傳統的“85新潮美術”的“重鎮”。在新潮美術理論家宣布“中國畫窮途末路”、“中國畫只能進博物館”的來勢洶猛的浪潮中，陳九林以大無畏的精神，逆潮流而上，潛心于中國畫傳統的學習和研究，與武漢的中國畫名家黃松濤和湯文選等師輩和朋友交往甚密，與他們切磋與探討中國畫藝術傳統。陳九林認為：“鼓吹反傳統的那些年輕人，像文革中的紅衛兵那樣，很可愛，但他們既對中國傳統無知，又對世界藝術茫然。我堅信中國畫在改革開放的今日之中國，會以更新的面貌、更輝煌的成就，屹立于世界藝術之林。”陳九林堅持認為，“作為一個中國當代藝術家，應當有這個信心。”陳九林在“85美術新潮”理論家們掀起的反傳統的浪潮中，逆潮流而上，更能冷靜地區分什么是中國畫傳統的糟粕，什么是中國畫傳統的精髓，從而在學習的過程中，能更好地把握住中國畫傳統的精髓。

自20世紀末，特別是21世紀初以來，中國美術家們又面臨著另一種新的考驗。“市場經濟”使某些中國畫家和理論家，由過去主要追求在政治影響上出名、贏得社會名聲和帶來實際利益(如入黨、評職稱、享受各種優惠待遇)，“轉型”到以追求與謀取金錢為唯一目標。在這股時風下，陳九林不為時風所動，冷靜、沉穩地站穩腳跟，潛心于中國畫藝術的探索。

陳九林一針見血地指出：“我認為，想要通過畫畫這樣的手工勞作方式，企盼達到李嘉誠用錢生錢的方式去賺大錢，是白日做夢，是癡心妄想!畫家的精力和心事應當放在畫好畫上，而不應當放在追求金錢方面。”陳九林認為，藝術精品和力作、藝術名家和大師，不是“打造”與“炒作”得出來的，而是靠長期堅持甘于寂寞和艱苦的藝術勞動創造出來的。所以，李可染先生所言，“寂靜通玄，澄懷觀道”，是很道理的。

(三)

由版畫家轉型為畫寫意中國畫的陳九林的藝術風格，有如下幾個特點：

一、陳九林的寫意中國畫，無論是山水、人物、花鳥畫小品或是畫虎，都保留了通常作為版畫家善于處理版畫的整體效果，重視講究經營畫面黑、白、灰的藝術韻律感的特點。同時又避免了通常我們所見到的，某些版畫家轉型到畫國畫或油畫，往往會出現“版”即“刻板”、“呆板”與“呆滯”和不能處理好國畫在“經營位置”方面所要求的虛實關系，到處都扣得很死和很呆板的毛病。陳九林的山水、人物、花鳥、老虎畫，畫得生動、活潑而有靈氣。

二、陳九林的寫意中國畫，無論是山水、人物、花鳥小品，或畫虎的作品，都是畫出來的，而不是制作或抄照片摩出來的，這既表明他對中國畫嶺南派畫家如關山月、黎雄才等前輩的藝術風格的學習下了功夫，又與他自20世紀80年代以后，廣為結交北派如李可染、王雪濤和陸儼少等名家，是很有關系的。陳九林對老祖宗留下的關于中國畫藝術的章法、程式、套路，以及具體落實到如何使用毛筆的筆法，乃至墨法、水法和對宣紙性能的發揮，心領神會，用于作畫之中。作畫時重視將自己的所思所想等屬于精神層面的因素，物化于用筆之中。強調骨法用筆，以書入畫，傳情達意，物化成畫面的藝術效果。

為了畫好山水畫，陳九林遵循的也是“一只手伸向傳統，一只手伸向生活”的為許多名家所堅持的藝術法則。幾十年來，他利用因公走南闖北的機會，縱覽過西北名山大川，走進了戈壁和吐魯番，使熟悉江南靈秀山水的陳九林，在胸中又增添了北方萬里名山大川的壯美與豪情的豐富感受。從而使陳九林筆下的寫意山水畫，把江南山水的靈秀之美，與北國山川的壯美豪情之美，很好地融化為一體，使其山水畫富于自己的個性特征，并不斷有佳作迭出。像收入2006年出版的畫冊中的《杏花春雨江南》、 《高原日落村》、 《宋人詞意圖》和《好景源在秋色中》以及多幅扇面山水畫，特別是前些日子在他家里看到的山水畫新作，都是陳九林山水畫中的上品佳作。

三、陳九林的山水畫情景交融，畫中有詩，畫的意境好；陳九林畫古代仕女，有歷史感和古代人文素養的特點。陳九林創作的《人比黃花瘦——宋代詞人李清照小像》和被馬來西亞收藏家收藏的《冷香圖》、《秋賦》等，都屬陳九林所畫古代仕女方面的優秀之作。陳九林筆下的老虎，獸中之王的威鎮大自然的虎虎生氣躍然于紙上，畫得形神兼備，落筆用墨痛快淋漓、雄渾大氣，使畫面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陳九林畫鴛鴦、鷺鷥、野鶴和天鵝，以及點景的蘆葦和水草，畫得輕松活潑，是隨心所欲、信手拈來的藝術珍品。這分明表露了畫家熱愛生活，熱愛自然，以及對生活、自然的敏銳的觀察與深厚的積累。

陳九林不但是位動筆作畫、手頭功夫很優秀的畫家，而且，他能詩能文，勤于理論思考，文字能力很強。在他家畫室的桌子上，有一本名為《穿石點滴錄》的冊頁，用于隨時記下他平時作畫中對人生的領悟，對藝術的思考和靈魂出竅時一閃念的思想。難怪陳九林的畫會有書卷氣，會有文學性；所以難怪他的畫，就像他的為人一樣，初看似乎很平凡，品味久了，你就會覺得他的畫是屬于那種耐看的、在藝術上是真正有品位的好東西。

陳九林明年才進七十歲。作為老同學，我完全相信，他會以黃賓虹和齊白石兩位大名家為榜樣，奮斗不止，在中國畫藝術方面出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