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邊一憨牛(二)

新年伊始，我接到《湖南日報》資深記者李曙光先生的電話，約我寫篇畫家賀羽的專訪，見面后剛聊了幾句，熱心的李老師突然話題一轉，道：“雋平，我給你推薦一個很有才華的農民畫家。”

“哦，農民畫家，有畫冊嗎?先拿畫冊看看吧!”我來了興趣。

“我家里有，現在就去拿。”李老師立馬起身。

說真的，我對于生活在社會底層卻矢志于藝術的作者特別佩服，在我看來，這些人正是魯迅先生說的“民族的脊梁”!

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湖南麻陽的農民畫。望著李老師遠去的背影，我開始想象這位農民畫家的藝術水平。畫冊很快拿來了，是“錦昌畫廊”印制的，這是北京琉璃廠一家百年老店，被“錦昌畫廊”包裝的這位農民畫家的名字赫然印在封面：史一墨。“名字有點意思!”我說，順手翻到最后一頁，一副筆墨酣暢、雄健異常的水牛映入視線，畫冊印制得非常好，不但能看出畫家的技巧，氤氳的水墨中，更能感受到牛身上有一股撼人心魄、回腸蕩氣的氣勢，“這水牛身上有一股牦牛味呢!”我笑著對李老師說。

再往前翻，我漸漸地由驚訝到折服，這哪里是農民的畫，這簡直就是科班出身、歷練了幾十年的職業畫家的作品。史一墨的畫種多樣，多以農村生活為表現對象，在史一墨的筆下，無論生猛的酣牛，還是蠢笨的小豬，無論游弋自如的野鴨，還是咯啗自傲的母雞，莫不栩栩如生。當然他最擅長的還是人物畫，他的人物畫率真質樸、大氣簡潔，技法嫻熟，造型準確，水氣淋漓，已經形成自己獨到的藝術語言。或寫實，或抽象，但都極傳神，從齊心協力扮禾的莊稼漢，到瓜棚下吸煙的悠閑老農，從開懷暢笑的大媽，再到一臉童真的農家小姐妹，在展卷的那一剎那，我立刻就會被畫中人物打動，進而發出會心的微笑，這就是我們的過去，這就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史一墨出生在洞庭湖邊益陽農村，自幼酷愛寫寫畫畫，常常一邊放牛，一邊拿著樹枝在泥地上畫山畫鳥畫牛，時至今日，史一墨除了畫人物，畫得最多最好的也是牛，我曾看他畫過一個恬靜靦腆的少年，身披柳條編織的斗篷，趕者一群水牛，徐行在春風里，真是令人心醉喲!史一墨說：“那畫的就是我自己。”十三歲那年，史一墨在父親陪同下，背著30斤米、幾塊豬肉，拜當地一位出身黃埔軍校的老先生學國畫；十六歲，因生活壓力，他進了當地一家工廠背碳酸；十八歲，自幼隨父親習武的史一墨開始隨一家草臺雜技班子到處賣藝；此后他在廣州一家賓館做過保安，給一個賭場老板當過保鏢，可他心底始終無法忘記的還是畫畫。“我那時真的是做夢都想畫畫。”十多年后，當我和一墨在賓館里臥談時，他說：“直到有一天，我在花都的一個賓館看到招美工的海報。”因為有美術功底，他很輕松地通過考試，從此拾回了畫筆，“那個老板真好，我所有買宣紙買書籍的錢都當材料費報銷。我每天有空時就畫賓館的客人和服務員，賓館的四百多個同事都被我畫遍了。”現在，史一墨速寫極快，不論畫什么人物，都能信手拈來而不雷同，皆賴于多年的寫生。2003年，史一墨成為碧桂園的美工，手里有了余錢，他決定要實現進專業院校求學的夢想， “可是，我到那些培訓班去看，發現很多老師的水平都比我差。但從此我跟他們成了朋友。”

中國歷史上的人物畫，多以高人隱士、美人仕女為題材，像《清明上河圖》一類的作品并不多見，二十世紀新中國解放前后，曾涌現出一大批現實主義人物畫家和作品，如蔣兆和的《流民圖》、吳作人的《齊白石》等。但在改革開放以后，這種風氣并未得以延續，油畫受西方影響，寫實人物作品相對較多，國畫家們則大多重歸古舊人物，更何談創新，少數現實主義人物的畫家也僅僅是將畫筆投向邊疆的少數民族姑娘或藏民身上。

史一墨無疑是一位優秀的現實主義人物畫家，他的畫集中表現了洞庭湖周邊的農村生活。我始終無法忘記他的《姐妹》，畫中一對手捧飯碗的小姐妹。稀疏柔軟的卷毛下，一雙純真清澈的眸子，祥和而寧靜，讓人滿腹的憐愛陡然而生；我還忘不了那位垂首喂乳的母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懷中的孩子沉沉睡了，年輕的母親醉了……人世間最美麗的那一刻在一墨的畫筆下定格!在他的《鄉茶》、《喂豬》和《莊稼漢》里，方折遒勁的線條刻畫出老人的滄桑，也描繪出老人的堅韌，看后讓人有一種強烈的震撼力。但是，無論史一墨畫哪一類人物，都源于生活卻不拘泥于生活，雖多畫農民或農民工，卻從不丑化農民，他筆下的農民，或勞作或休閑，都是幸福快樂的!有一首歌里唱到：“心中有愛就很美!”史一墨曾有一段藝術感言：“俺來自農村……戶口本上是糧農，拿鋤頭是為了生計，拿毛筆是為了愛好，信手涂鴉是好玩……”，這個熱戀洞庭湖的農民，畫出的洞庭農民怎能不美呢?“我畫畫喜歡圍繞畫中的主題來營造一種調子、一種氛圍，畫孩子和女人一般用圓的線條，畫老人用方的線條。”史一墨說，雖然他的畫極有生氣，但說話卻始終慢悠悠的輕聲細語，眼睛害羞地躲在鴨舌帽下，一副靦腆的樣子。

自2002年參加中國畫年展獲獎以來，史一墨已經在過國內各項展監、比賽中獲獎數十次，最近又將隨中國美協主席劉大為先生出訪泰國，參加中泰兩國的美術界的展覽。

伴隨成功的到來，已經陸續有多家畫廊愿意出重金包裝史一墨， “我不想被人包養，那樣我會失去創作的激情和自由。還有人給我提供別墅做畫室，可我愿意到處流浪，流浪能給我找到饑渴的感覺，流浪久了我就常常想吶喊，畫畫是我對生活最好的禮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