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熱辣辣地炙烤著大地,樹葉一動不動,空氣中回響著躁人的知了的鳴叫。
村里幾個年齡相仿的伙伴都去村頭樹林里看玩武術的了,我怯懦地對爹說:“大,我想出去看……”話未說完,爹一眼瞪過來,我苦澀地把頭一扭,撇著嘴走開了。
爹把家里一只最瘦的羊羔,拽出來,一邊喊著訓羊的胡語,一邊費力地將羊羔拴在木板車上。
我極不情愿地坐上了板車,一手要抓著臟兮兮的羊腿,另一手還要緊扶著在顛簸中動搖不定的車幫。爹看我一臉的不快,口氣軟了些:“看好羊,到鎮上,我給你買一瓶果汁。”
聽了父親的話,雙手不禁充滿了力量。我緊緊地抓住羊腿,好像要用盡全部的力,向父親顯示我的稱職。
到鎮上的路遠且難走。那坑坑洼洼的曲折長路,這悶熱躁人的六月暑氣,足以讓每一個行人望而生畏。但爹二話沒說,光著膀子,將車繩挽在肩上,便踏上了塵土飛揚的像是要踏進火焰山的路。
沒走多遠,爹的行進速度便明顯慢了下來。我看見他紫銅色的背上浸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長期的體力勞動已經使他的背明顯佝僂。兩只強勁的胳膊像兩條堅硬的雷打不動的鋼板緊緊架著木板車把,胳膊上的青筋條條暴起,好像每根汗毛的豎起都帶著一種生命的堅毅。一瞬間,我竟不知眼前的這佝僂的背影是我那飽經風霜無才無能的爹,還是一個堅強不屈忍辱負重的硬漢。
“大,要不咱歇一會兒吧!”爹執拗得頭也不扭,說:“咱得趕在中午之前把羊賣嘍,要不就賣不上好價錢哩!”爹的話語雖堅毅而無奈,振奮而憊倦。
走在鎮上時,太陽已升得很高,空氣更悶熱了。放下板車時,我注意到爹的手一直在抖。我還記著爹的話,到鎮上會給我買果汁。我四下里悄悄掃了一遍。不遠處,一個中午婦女吆喝著,攤前擺滿了花花綠綠各種瓶裝的果汁。我不禁咽了口唾沫。
我見爹把羊解了下來,便想著他會想起買果汁的事了。就蹲在爹旁邊,裝作饑餓難耐的可憐模樣。但爹除了與幾個想要買羊的人搭訕外,并不曾注意到我。
我按捺不住了,問爹:“大,啥時候……”我撓了撓頭皮,接著說,“啥時候給我買果汁。”爹一聽,瞪了我一眼,指著受驚的羊沒說一句話。
不知怎的,看到父親的表情,淚水一瞬間就涌了出來,為爹的不守信?為自我的委屈?說不清。
羊在下午三點鐘左右才以很低的價格賣了出去。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把少得可憐的一沓錢裝進了口袋,心中既心疼又怨恨,再沒提買果汁的事。
回到家,我二話沒說,便把自己反鎖在屋里,一個人生悶氣,娘喊我吃晚飯也置之不理。
這樣熬了一夜,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聽到有推門進院的腳步聲。接著是爹與娘嘰嘰咕咕的對話。
這一天我睡到太陽升得老高。
當我醒來走進堂屋時,桌上突兀地站著一瓶果汁,推開里屋門,父親的打鼾聲很響。
含著淚,喝下一口果汁,回想起炎炎夏日下那個佝僂的紫銅色背影,不知這甜蜜里,裝有幾許父親的苦。
評點程相崧
文章通過“買果汁”這一件小事兒,把父親寫活了,也把自己寫活了。文章心理描寫真實、細膩;動作、神態描寫簡練、到位。在波瀾不驚的敘述中,自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但同時也感覺出中間“賣羊”部分處理有些簡單化,如果寫得更加細致一些,文章將會更加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