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作文”可怕不可怕?

[話題闡釋]

一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83.3％的人承認自己在上學期間曾編過作文。另據(jù)《成都商報》報道，成都某小學四年級學生的作文中，班40多個孩子有30多個寫的是自己如何智斗人販或小偷，其中26個同學承認自己是瞎編的。某高校一名外教讓學生完成一篇關(guān)于母親的英語作文，而閱卷結(jié)果令這位外籍教師出乎意料：“你們的母親難道都是一樣的嗎?難道她們從來沒有不負責過?從來沒有自私過嗎?”而韓寒則直截了當?shù)卣f：“人生的第一次撒謊常常是從寫作文開始的。”那么，作文撒謊的現(xiàn)象到底有多嚴重呢?撒謊作文可怕不可怕呢?本期的三位嘉賓對這一問題有著自己獨到的看法。

觀點一：人生撒謊作義始

嘉賓：李興濂

職業(yè)：著名評論人

在大人們的眼里，孩子是天真無邪的，是最誠實的，可是自從上學后，作文就成為人生撒謊的處女地，這是教育的錯位、作文的異化。當孩子們看到語文課本里、作文范例里的母親個個高大無比的時候，自然也會跟著深挖母親美好和善良的一面，因為只有這樣，才算立意正確、符合標準。任何對母親的質(zhì)疑或者不滿，都被視為不合格。當作文成了謳歌的工具，而不是提高語言能力的手段時，描寫母親的作文里，“母親都是善良的”就不難理解。這是“人生的第一次撒謊常常是從作文里開始”的根本原因。

中小學課本中有許多胡編亂造的故事成了學生們作文的樣本。在現(xiàn)行的中小學語文課本中，有許多虛構(gòu)的故事，如《陳毅探母》(純屬虛構(gòu)，查無任何實證)、《愛迪生救媽媽》(純屬虛構(gòu)，當時還沒有闌尾炎手術(shù))、《朱德與蘭花》(故事時間均經(jīng)不起推敲)等，借名人的行為宣傳美德；《烏鴉反哺》教育人要回報父母(烏鴉無家庭，無從反哺)；還有像《老人與海鷗》，海鷗圍著老人遺像等虛構(gòu)，情感故事很感人，但不合情理。中小學生作文要求主題思想必須是積極的、健康向上的，寫母親，自然要寫母親的偉大感人之處。寫母親打麻將不顧家庭，或者母親喜歡占小便宜，很顯然不合教學規(guī)范。于是學生們只好編造一些感人的故事，來達到老師的要求。所以，要使孩子們在作文中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必須拓寬命題思路，不要動不動給大家出一個《母親》《最難忘的一件事》等老掉牙的題目，在這樣的框架之下，孩子們能不處心積慮地說一些謊話來贏得老師的歡心嗎?

于是就出現(xiàn)了小學生撒謊作文語句，諸如，扶老奶奶過馬路后老奶奶問：“小朋友，謝謝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拍著胸脯回答：“我叫紅領(lǐng)巾。”寫“我最愛的人”的時候，“我最愛的人不是我的爸爸，也不是我的媽媽，而是解放軍叔叔”……寫老師是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于是在小學作文里，很多老師就這樣得“絕癥”死了…寫愛國作文常常是“望著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寫議論文，需要舉例子的時候，牛頓、居里夫人、雷鋒、馬克思一個個閃亮登場。在最難忘的一件事的回憶中，很多小學生寫自己最難忘的是一次撒謊，“我保證，從今以后再也不撒謊，雖然我發(fā)過許多誓，但是這一次我是認真的!”于是一篇篇撒謊的作文就這樣產(chǎn)生了。

作文撒謊，是中小學作文教學的死穴。學生作文為什么要撒謊?因為不撒謊不編造作文就不能得高分。學生也不想撒謊，是畸形的作文教學模式給逼出來的。長期以來，中小學作文課教學模式通常是教師先指導，學生再練習。許多時候，教師的指導講的不是思路，而是整齊劃一的命題，限定某—種文體，甚至要求按某某范文作史……幾乎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定了框框，很難激活學生的寫作欲望。時間長了，學生就成了撒謊的孩子。照葫蘆畫瓢甚至編造抄襲，作文中出現(xiàn)“母親都是一個模式”也就見怪不怪了。可憐的孩子們，雖然學了《皇帝的新衣》那課，卻沒有成為敢于說出皇帝什么也沒穿的那個孩子。

觀點二：只有社會承誠信，孩子才會寫真話

嘉賓：肖鷹

職業(yè)：著名學者

追問“撒謊作文”的根源，大家習慣的做法是將矛頭指向當代中小學的作文教育。“80后”的韓寒說：“中國人第一次被教會說謊是在作文中。”的確，當前我國作文教育最大的問題，是不把做人與作文統(tǒng)一起來，把作文教育變成一個單純的寫作技巧訓練，而不是培養(yǎng)情趣、開拓心靈的教育活動。對于學生，從小樹立的作文觀就是把作文當做應(yīng)對考試、獲取分數(shù)的手段，而不是自己心靈表達和拓展的行為，因此，為了得高分，學生就不憚利用“撒謊作文”。但是，我們還應(yīng)當看到，“撒謊作文”在今天學生中如此普遍，并不單純是學校教育模式的問題。

今天整個社會環(huán)境(包括家庭環(huán)境)都存在嚴重的誠信危機，孩子們?nèi)鄙僖粋€誠實做人的社會環(huán)境，這是“撒謊作文”普遍存在的社會土壤。社會的主流觀念過分強調(diào)個人競爭和成功，片面“以成敗論英雄”，而忽視甚至放棄了對人類社會具有普遍意義的人格意識、社會責任、歷史信念等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簡單講，社會過度充斥著投機市儈氣息，而缺少必要的現(xiàn)代文明的人文氣息，反映在學生作文里面，就是既沒有自我意識又沒有社會責任感的“撒謊作文”。如果不能成功地培養(yǎng)學生做一個現(xiàn)代文明的真人，又怎么能期待他們寫出直抒胸臆的真文?

“撒謊作文”不僅造就了虛假造作的文風，更會對孩子們的心靈成長產(chǎn)生嚴重的影響，讓孩子從小缺少獨立意識和責任意識。在一個普遍習慣于“撒謊作文”的社會，誠實、誠信、誠意所包含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就會被輕視和拋棄。古人講“修辭立其誠”，沒有誠意，不僅寫不出好文章，而且會放棄對人生真理的追求。為什么現(xiàn)在中國學術(shù)和文化創(chuàng)作中暴露出嚴重的誠信危機，票竊造假之風難以遏制?根本原因是30多年前的中國社會曾經(jīng)歷了“強制全民撒謊”的“文革”時代，如今這些以剽竊造假為能事、以恥為榮的學者，就是從當年習慣于“撒謊作文”的學生中成長起來的。

對于當前作文教育中普遍流行的“撒謊作文”現(xiàn)象，我們不僅要修正學校作文教育的應(yīng)試指向，而且要努力消除“撒謊作文”產(chǎn)生的社會基礎(chǔ)、文化土壤，給孩子一個應(yīng)當說真話、而且鼓勵說真話的生活世界。我們要反思、批評在社會層面充斥的虛假現(xiàn)象，為孩子建設(shè)一個健康文明、重誠信講真話的社會環(huán)境。只有社會重誠信，孩子才會寫真話。

觀點三：別把“撒謊作文”與做人過多掛鉤

嘉賓：王學進

職業(yè)：特級教師

“作文教育最大的問題是不把誠實、誠信作為社會教育的起點，而把作文變成一個技巧和工具。”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肖鷹表示，關(guān)鍵是讓學生做真人，真人是治本。

學生寫“撒謊作文”真有那么可怕嗎?幾篇“撒謊作文”竟會導致學術(shù)論文造假、中國文化失去誠信，直至失去做真人的資本，這也未免太高看作文的功能了。

學生寫“撒謊作文”實乃不得已。受制于生活圈子的狹小，不可能接觸到豐富的社會生活，因而難以儲備充裕的作文素材來應(yīng)付老師布置的作文題，這樣，就不能不發(fā)揮自己有限的想象力，根據(jù)頭腦中現(xiàn)存的一鱗半爪的道聽途說，虛構(gòu)人物形象、編造故事情節(jié)，來求得一個過得去的作文分數(shù)。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都是應(yīng)試教育逼的，關(guān)系到的只是作文技巧和應(yīng)試手段，而不能將其和他們的做人信念、道德品質(zhì)畫等號。

換一種好聽的說法，我們完全可以把“撒謊作文”稱作想象作文。而對學生來說，學會寫想象作文乃作文教學中的頭等大事，老師不怕學生想象大膽出格，只怕學生根本不會想象。小學生能寫科幻作文最好，只可膳，沒幾個學生有這個能力和愛好。老師苦就苦在每天要面對大量缺乏生氣、呆板、僵死的作文，難得一見的是那些天馬行空、異想天開的想象文章。當今作文教學的可怕之處正在于此，教師無法也無能調(diào)動起學生的想象力，反而套用中考、高考的改卷要求，強迫學生寫根本做不到的真情實感和真人真事，這樣，即使學生擁有的一點點想象力也被扼殺了。

記得“錢學森之間”吧。現(xiàn)在的中國教育之所以那么沒出息，就在于貫穿中小學始終的應(yīng)試體制，極大地扼制了學生的想象能力和創(chuàng)新思維。從當今學校走出去的學生，差不多都是一個模子批量生產(chǎn)出來的成品和半成品，他們沒有鮮明的個性和獨特的面貌，幾乎是干人一面，不是應(yīng)試高手，就是考試的犧牲品，靠這樣的類機器人去博弈諾貝爾獎，門兒也沒有!

重要的是，教師要從小教育學生誠實做人，同時也要提醒學生編造作文是為了培養(yǎng)自己的想象能力和創(chuàng)新思維，絕非為了讓他們在為人處世時學會說謊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