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下這個文題,我的心底已是波瀾不興,昨夜夢醒時分的悚然心驚竟模糊成遠隔重洋般的前塵煙云。人近中年,淡定,自省,或者說佯裝淡定,適時自省,都已成了生活的必需吧。董橋說,中年是下午茶,是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如此悠閑,如此詩意,而又如此一針見血地刺破中年的尷尬。
尷尬最是中年時。上有老,下有小。孩子有沒有升入重點,薪水是不是原地踏步,筒子樓能不能換成小別墅,醫藥費可不可以全報了?……同學,同事,新朋,舊友,閑談雜議,眉眼高低,皆圍此打轉啊!中年,是《西游記》中觀世音“饋贈”孫猴子的那一只“金箍”,它是那樣堅不可摧地牢牢套在你我的頭頂。最令我們無可奈何的,甚至于啼笑皆非的,是自己根本無從知道,生活的“咒語”會在何時,又會從何方驀然響起。神經緊繃,雜念叢生,心事重重待天明——能不尷尬嗎?古人云,日月既往,不可復追。古人又云,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長。往事漸遠?沒錯l鄉愁漸濃?的確;希望漸無?未必!尷尬并不是衍生絕望的溫床,亦非誘人深入的開著菱形花的沼澤地。遙想少年時,總盼著一夜長大,恨不能插上雙翅,雄鷹一樣翱翔于父母管束之外的自由自在的世界。待到弱冠年歲,我又常常夢見自己拼命地艱難地在遠離父母的天空飛旋,總是無所依傍,總是兀自下墜——有心理醫生告訴我,那是我竭力尋求擺脫工作和生活困境的迷惘與不甘心理的間接體現。三十而立,入圍城,生女兒,走上新崗位,貸款購了房……一切,似乎按部就班,而中年,這個妖媚而強悍的小婦人,已在不遠處向我招手微笑,甚而怒目相脅。
經霜歷雪,風雨江湖。而今終曉,中年的尷尬每每緣起干攀比,緣起于奢望,或為時尚所惑,或為積習所蔽,或為浮名所累。在小城一隅,我日復一日而又心平氣和地守著“篷窗、茅屋、梅花帳”。三尺講臺,兩袖清風,身為平凡的鄉村教師,我熱愛并珍惜,絕無悲哀,因我的弟子多數還不曾討厭我;買菜做飯,讀書寫作,物質養我身,精神潤吾心。家在郊野又如何,可聞遠村犬吠雞鳴,可聽窗外蟬吟雀噪,粗衣淡飯又怎樣,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糧,憂患不纏身,坐臥且隨心!還有什么能比這更令人快樂?
白樂天詩云: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中年了,似早該了悟“手掌里盛住無限,一剎那便是永劫”的道理,想想,夢寐俱清、飲食皆穩本就是無上的享受啊,但求鄰里和諧,但求親朋康健而已!雖無寶馬雕車,雖非錦衣玉食,雖僅書蟲一個,但,這并不等于尷尬,或者不快樂。作家周國平曾言,一個人倘若能夠通過讀書、思考、欣賞藝術和大自然等等充分領略心靈的快樂,形成一個豐富的內心世界,他在自己的身上就擁有了一個永不枯竭的快樂源泉。此言大可敬也!中年,不尷尬。
經典摘句:三尺講臺,兩袖清風,身為平凡的鄉村教師,我熱愛并珍惜,絕無悲哀,因我的弟子多數還不曾討厭我;買菜做飯,讀書寫作,物質養我身,精神潤吾心。家在郊野又如何,可聞遠村犬吠雞鳴。可聽窗外蟬吟雀噪;粗衣淡飯又怎樣,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糧。憂患不纏身。坐臥且隨心!還有什么能比這更令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