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陽光透進來,才發現久雨的天空已經放晴。淡藍色的天空中,縹緲的薄紗已擋不住陽光的燦爛,在金秋溫暖的氣息中支離破碎。突然間,我又想到了生命中的苦痛與安慰。
父親走的時候,過完40歲生日才幾個月。生日時還綻放的笑容轉瞬間就凝固成了靈堂前的一張相片,讓人怎么也不敢相信生命到底有多脆弱。前往火葬場的車上,我腦海中的印象串聯一氣,鮮活而生動,隨著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致流動起來。
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種刺癢的幸福感覺。父親粗糙的大手疼愛地將我抱起,下巴短而疏的胡須緊貼我稚嫩的臉蛋,不住地摩挲。這種刺癢的感覺讓我推阻著父親的臉,心中滿足的幸福全然變成了孩子氣的不滿。后來父親很少留胡子了,每每下巴有一小撮胡須蹦出,他便會毫不留情地把它們通通消滅。從此后,印象里父親很少抱我了,就是抱起,他也會變得不知所措。每每此時母親就會在一旁呵呵地笑。
父親的病是全家人不愿提及的。到現在,母親還后悔沒能早一點讓父親進行手術,或許這樣,手術成功的幾率能大一些。可誰能確保頭部手術就一定沒有風險呢?誰又能確定父親會同意?父親一直不想讓母親太擔心,手術也是在幾次發病后不得已的選擇。而做出這一決定的,還是我的母親。
看似成功的手術,卻埋下一系列隱患,父親不再出去了,因為他的左手已漸漸不聽使喚。母親叫父親在家好好康復,父親卻不愿意。靜修了一段日子,又去做活了。直到病魔再次向他伸來毒手。
父親的左手越來越腫了,這不難猜到,手術使他的神經受到一定的傷害。在往后的日子里,父親的視力逐漸下降,已經只能靠聽聲音來辨認人了。他徹底癱倒在床上。
母親一人擔起了整個家。白天上班,晚上一回來,先是要喂父親吃晚飯,幫父親洗凈入睡才開始打理自己的事。臨睡覺前,她還要花上幾分鐘,粗略了解一下我的學習。雖說是粗略,卻每天堅持;雖說是粗略,我也從不敢馬虎。母親的辛苦,我已能慢慢體會到。
再往后,父親的言語也開始沒了分寸似的,常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有時還會傷害到母親。母親默默地承受著,有時會與父親爭執,但無論爭執的結果如何,傷痛始終是母親一人承受。
一個瘦弱的女人在每日的容忍中變得堅強。她知道父親的病情,但她始終堅持著照顧父親,只要聽到有好的治療方法,就去嘗試。父親是我們與外婆家輪流照顧的,但母親總在父親去外婆家不久又接回來,她放不下父親。
父親開始連話也說不了了。任憑你怎么喊,他都難以回答你哪怕一個字。母親每夜的睡眠越來越不安穩了。屋內的燈熄滅后,總會亮起一盞小燈,夜里翻身醒時,就朝著父親看幾眼,聽著父親均勻的呼吸,她才安心地睡上幾分鐘。
在最后的日子里,父親僅剩下一口氣了。是的,只有一口氣。我怎么也忘不了父親去世那天晚上,我的聲聲呼喚只換來了父親的一聲嘆息。這一聲嘆息,成了父親臨終對我最后的囑托。第二天清早,我便聽見母親焦急地呼喊,趕到父親床前時,發現父親已安然地睡去了。
我的呼吸已經哽住,耳畔響著母親的哭泣。母親幾年來的辛酸、苦楚,已沒有了能夠表達的言語,千言萬語在母親泛黃的面頰上融化成雙淚流淌。
平日里能說會道的女人,怎么一下子無語凝噎了呢?
望著這個瘦弱女人痛哭的身影,我心中升騰起的感受莫名地真切。
父親的葬禮在兩天后舉行了,基本是母親一手操辦的。母親那時一身黑衣的模樣,真讓人覺得一陣風就會吹倒似的。生活的艱辛早已將她侵蝕得露骨。
父親離開已經三個多月,我在母親面前很少提及“父親”這個詞眼,既是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尷尬,也是為了早點讓母親從悲傷中走出來。父親去世后,我的悲傷似乎十分短暫,反倒是母親讓我擔心。不過也許這是多余的。我太小看母親瘦弱身體里那顆堅強的心的力量了(那力量正隨著歲月注入我的心靈),那是撐起我們全家的藍天哪!流云似的悲傷撼動不了天空的堅強,雨過天晴之后,太陽與藍天共同明亮。
也許有一天,我已白發蒼蒼,但我會一直守著這片藍天,因為只要有她,我的世界就會變得豐盈起來。
(指導老師丁 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