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南,若是不和江北人說話或是干脆去了北方或者更南的南方,很少自省到是身處江南的。
人在江南,只是在春雨綿綿、油菜花黃的季節,走出城去,才會興起身在江南詩意爛漫的悠遠情思。
細想起來,江南有那么多的風物。拂堤煙柳,三秋桂子,東浙來潮,粉墻黛瓦和雨巷中的那把油紙傘。哪個都是江南,哪個最是江南?
細思量,關于江南有那么多的詩詞歌賦,竟不知選哪個來為我的江南歌唱,偷一下別人的說法:也許江南是這樣一個所在——你會因為找不到最恰當的詞來描述它而陷入幸福的彷徨。
我的江南,是“水田漠漠煙如織”的春耕,是“江南可采蓮”的水波菱蕩。江南,水氣氳然。
水是江南的精靈,是江南最不可或缺的意象。
江河湖蕩是江南的妝鏡,到哪里都要映照她笑意盈盈的桃花燦爛或是淚眼迷離的流水悠悠。
江南的水,有時是茫茫的霧,迷迷蒙蒙;有時連成雨線,纏纏綿綿,柔柔密密。
這霧,迷蒙在江南游子的眼前,化作望不盡青山迢迢、芳草無邊的眼底離愁。
這線,癡纏在多愁的女子心上,惹了“雨送黃昏花易落”的感傷,勾起花落花飛人斷腸的悲怨。
而這個女子,不會是漠漠水田上的村姑,不會是菱歌輕唱的采蓮人,更不是秋風塞北的俠義人。如果要我給她一個家,我會選哪一個城池,哪一條小巷,哪一處館閣?
浙江的幾個稍大些城,杭州、寧波、溫州、紹興和金華,都是我曾呆過或是去過的。每個城給我的印象都各具特色。寧波是我的老家,現在回去總覺得那城明亮得晃眼,溫州是現在呆的地方,城市的經濟氣息比起寧波更是到了金燦燦的光景。在金華讀了四年書,那地方就如那里滿山的丘陵黃土樸實而豐厚,卻似乎少了一些靈氣。杭州有很豐厚的人文底蘊,也是被譽為人間天堂的,但它總是太過于脂粉氣或是因了曾作汴京的帝王之氣而疏離了我。
相對而言,我想我是喜歡紹興的。
喜歡紹興——
它是所有這些城中水泊最多的。用鑒湖的水釀就的紹興老酒明亮純凈,那個微醺的情感曾發酵出學長的一篇妙文——《醉在咸亨》。紹興老城的總體色調是黛青的,有青灰的瓦片和白白的粉墻。紹興的人文,有陸游,有徐渭,有魯迅。不像杭州的人文多自于外來。
喜歡紹興——
更是因了那一場苦澀的愛情。滿城春色時的沈園,十年離索后的陸游與唐婉的那次邂逅,錯、錯、錯,瞞、瞞、瞞,沉哀入骨。
橋是傷心橋,人是傷心人。這城這園是適合江南的死心眼兒的女子的。而她的命運也就像這個江南,過了最黃金的季節——春天,江南便是謝了的春紅。
開了酴釄春事了。
置身水泥叢林,遠離山水田園,向往著那個文化名城。江南之于我,就像暗夜開放的花朵,花事人不知,花影已蒙眬,而那詩意的暗香只在不寐的深夜才能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