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文軒駟馬,黃金彩緞,不過是兩岸轉(zhuǎn)瞬即逝的江山勝景,過眼煙云罷了。
你說,美酒佳釀,錦衣玉食,怎敵它晚來風(fēng)急、夜深人寂?鉛華洗盡,云散月現(xiàn),寂寞,無行路。
你還說,披蓑戴笠,草鞋肩擔(dān),遇見他,讓你如獲新生。
聽?wèi)T了高山流水,陽春白雪,卻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出這樣悲戚而又無奈的話。
一年中秋,圓月當(dāng)空,風(fēng)雨過后,更顯清亮,如日暉萬丈,映得江面波光粼粼;天地之間,難辨晝夜。獨坐船頭,你捧起我,輕輕彈奏,還是那曲孔子嘆顏回,還是那無以言喻的哀傷,同這潮水一起,鋪天蓋地而來……
我不懂,也不想懂,你和我日夜不離,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刈哉J為懂你,直至那個夜晚……燭光輕曳,琴歌歡歡。你以琴音相問,而隔案那人應(yīng)答如流;你以琴歌相邀,而隔案那人和歌而唱。他黝黑的臉龐在燈火下熠熠生輝,你蒼老的面容在火光中更顯神采飛揚。陽春白雪,下里巴人,原本風(fēng)格相悖的兩種琴音,此時交匯成完美的共鳴。在高山流水的余音中,你倆開懷地笑著,直到他的背影消逝在晨霧彌漫的江面上。
東方泛起淡淡的魚肚白……
你說,顏回知孔子之音,而子期知汝之音。你們一同在樂音中游訪名山大川,縱覽江河湖海,還約定來年的中秋故地重游、彈琴相會……自從那時,在對月的樓閣上,總有你獨自撫琴的身影,總有“子期,子期”的輕聲吟誦,總有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響徹云霄的琴音。你是如此地堅信:那個在江邊苦等,遠眺歸船的人,一定是一個叫鐘子期的人,而那個手撫著琴,與他沉湎其中的人,一定是一個叫俞伯牙的人。
第二年的中秋,蒼涼的月亮掛在天上,江面上冒起陣陣寒氣,月光還是那樣強烈,煙波江上,寒光乍現(xiàn)。
一位叫鐘子期的樵夫靜臥在江邊,一言不發(fā),不似當(dāng)年。
你說,你來晚了,來得太晚了。盡管此時月光明亮,如同白晝。
對著墳頭,你拜了幾拜,面無表情地,將我捧起,手指輕撫著,還是那曲孔子嘆顏回,還是那無以言喻的哀傷,同這潮水一起,將我淹沒……
曲罷,余音未散,你猛地將我舉起,砸向石碑。我,你最珍愛的,價值連城的瑤琴,被摔了個粉碎……
破碎的剎那,我看見蒼白的月亮明晃得刺眼,你的背影泛起毛邊,頹然地倒下。隱約地,有什么東西刺痛了我——原來,你說的話是真的,原來,我并不懂你;原來,你只有一個子期。
月色迷蒙,隱約有琴歌飄來:“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春風(fēng)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如果,如果那輪圓月之下,那層紅波之上,我也能用心地傾聽你的琴音,我是否,是否也能成為,你的子期,你的,知音?
鄧濟舟
“萬兩黃金容易得,知音一個也難求。”知音,是多少孤獨志士的追求!俞伯牙是幸運的,他有鐘子期這樣的知音。可他又是不幸的,日復(fù)一日地對月癡想,盼來的卻是青草萋萋的墳頭。作者越過千年古事,化為那溝通知音的苦琴,聲聲婉訴。且讓我們隨了作者那悠悠琴韻,去感受尋求知音的心靈躍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