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的鄒達清

(一)

著名老版畫家、廣州美術學院版畫系教授鄒達清和我都是江西人，要說起我與他相交的往事，得從50年前即1958年初夏到武漢去考廣州美術學院附中的時候談起。

記得我靠當時在武昌文藝干部學校進修的堂姐資助我的20元錢，由江西上饒市乘火車到九江后，再買了從九江開往漢口的輪船票，到武漢去趕考。上船之后，我見到背了寫生畫夾的鄒達清，交談后便知道他也是要去武漢考廣美附中的學生。從年齡上說，雖然鄒達清只比我大一歲，但在省城南昌長大的他，與我這個小地方的孩子相比，顯得見多識廣，練達老成，一路上他像兄長一樣照顧著我，從而解除了我第一次出遠門的懼怕心理。

有意思的是，我和鄒達清不但結伴同船去武漢去應考。而且。在有過千人參加考試的武漢考區，我們都有幸同時被錄取為廣州美術學院附中的學生。我們班的35個同學，分別來自廣州、汕頭、湛江、南寧和武漢等多個考區，當中有后來出類拔萃的像林墉、鐘增亞、謝志高和關則駒等一批品學兼優的少年，而鄒達清就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之一。

在附中同班的幾年中，鄒達清給老師和同學們留下了美好的記憶。由于有到武漢應考的那段特殊經歷，從學生時代至今50年來，我與鄒達清之間一直保持著友好的情誼。鄒達清為人樸實，性格溫順，待人友善，熱心助人，我從未見他與哪個同學紅過臉或斗過嘴；在對待專業和文化課的學習上，鄒達清聰慧而有才能，加上他學習用功，勤奮刻苦，進取心強，所以鄒達清在班上是屬于品學兼優的拔尖的人物之一。可是，鄒達清從不因此而傲視別人，他為人謙虛、低調，不愿張揚。

在我的印象中，鄒達清除了課堂作業畫得好總是得高分外，他的水彩和速寫都畫得非常生動和富于藝術追求。他畫水彩時講究大膽落筆，小心收拾，講究處理水彩畫的水色交融，交影相輝，強調水彩畫所特有的活潑、輕松與靈動的藝術韻味。他畫速寫時善于準確、生動和快速地抓住形的特點，其優秀的水彩畫和速寫作品，每每受到班主任胡鉅湛老師的表揚。使我覺得應當好好向他學習。所以，在附中的幾年中，往往在課余或下鄉實習的時候，我總樂意尾隨于鄒達清身后，一起去畫水彩或速寫。我從鄒達清身上，不但學習他的勤奮刻苦的精神，而且企盼能吸取其一些藝術的靈氣。

在附中時期就表現為偏愛版畫的鄒達清。附中畢業后選擇進了學院版畫系，而我則到了雕塑系。在“天下大亂”的十年文化大革命中，彰顯了為人處世穩重、遇事冷靜的鄒達清與眾不同的個性特點。在廣州美術學院幾乎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都被卷入文化大革命，不是參加“造反派”，就是加入“保守派”，大家都陷入“左”的狂熱之中的時候，鄒達清卻什么派都不參加，遠離與消失于兩派“大辯論”與“大混戰”之外，鄒達清不怕背著“逍遙派”的罵名，躲回故鄉江西南昌市家里去畫自己的畫。也許是由于他向南昌有關方面推薦的原因，后來林墉、謝志高和關則駒等一些老同學，都到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去搞歷史畫創作。在多數同學都將寶貴的青春年華耗費在無謂的十年文革運動中的時候，鄒達清卻一直沒有停過畫筆，沒有放下手中的木刻刀。鄒達清在20世紀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前期，即十年文革中創作了大批歌頌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周恩來、朱德、賀龍、葉挺和劉伯承的光輝形象，其中有再現了大革命時期波瀾壯闊和史詩的歷史畫卷的套色木刻《八一南昌起義》系列組畫、反映現實生活的套色木刻《井崗杜鵑年年紅》等優秀的版畫作品，不但先后被發表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英文版的《人民中國》，而且被中國美術館、中國軍事博物館和上海魯迅紀念館等一些重要的單位收藏，還被入選參加過全國美展，并廣獲好評。即令按照今天的藝術審美眼光來看，套色木刻《八一南昌起義》和《井岡山杜鵑年年紅》在藝術上也還是站得住腳的。這當然就說明。大凡好的藝術作品是經得起歷史和時間的檢驗。

(二)

當于國于民實屬大劫難的十年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國家的各項事業可以說是“百廢待興”。當1978年中央美術學院招考第一屆研究生的時候，在藝術上富于進取心的鄒達清，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班。在他們那一屆的國、油、版、雕和美術史論的研究生中，集中了后來在中國美術領域彰顯杰出才華的像劉大為、楊力舟、王迎春、謝志高、王維新、廣軍、文國璋、陳丹青、華其敏、薛永年、孫克和劉龍庭等一批為繁榮與發展當代中國美術作出了杰出貢獻的人物。鄒達清在版畫藝術方面取得的優異成就，證明他是他們中卓有成就的成員之一。

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有一批像古元、李樺、彥涵、王琦和伍必端等中國版畫界頂尖級的著名版畫大家。鄒達清有幸能得到他在廣州美術學院學生時代就懷著敬意之情的版畫名家的教誨和指導，深感三生有幸，在專業上如虎添翼，突飛猛進，在版畫藝術創作方面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在20世紀80和90年代，鄒達清的名字，在版畫界乃至整個美術界都是很響亮的。以他在讀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研究生的畢業創作套色木刻《送別》為例，作品從思想內容的深度，到藝術形式方面的探索與升華。鄒達清都是頗下了一番真功夫的。鄒達清在談到套色木刻《送別》時候，滿懷深情地說：“1979年我赴江西井岡山和瑞金等老革命根據地深入生活、收集素材的過程中。蘇區的婦女形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聯想起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中，蘇區人民為革命事業做出過重大的貢獻。我認為，不能隨著歲月的推移，而將當年艱苦的革命戰爭生活加以淡忘。因此，我力圖通過‘送別’這一革命歷史題材，再現出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火熱的斗爭生活的一個側面，從而引起人們對革命歷史的懷念和深思?！?/p>

鄒達清在井岡山深入生活期間，訪問過當年蘇區婦女干部，深入了解過她們當年送親人出征的情景。在《送別》畫面中所出現的人物形象、道具乃至背景等，都有一定的生活依據，著意體現當時的歷史時代背景和鮮明的地方特色。在構圖方面，畫面采用有利突出人物的特寫鏡頭式的構圖，認真刻劃人物的細節動作和面部表情，從而使整個畫面達到以情動人的藝術效果。

《送別》完成后，當時就得到中央美術學院指導教授李樺、古元、王琦、彥涵和伍必端等版畫界著名前輩的肯定。并被中國美術館、廣東美術館、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收藏，還在1986年10月獲“紀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50周年美術書法作品展”榮譽證書，以后多次參加全國性美展，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好評。

鄒達清從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研究生畢業以后?；氐搅四感V州美術學院任教。直到他退休前，在學院版畫系任絲網教研室主任、碩士研究生導師。早在文化大革命中，鄒達清和同學們嘗試過用絲網版畫的藝術形式，印制宣傳畫?？既≈醒朊佬g學院版畫系研究生以后，在倡導絲網版畫的李樺先生的指導下，鄒達清在致力于絲網版畫藝術技巧的研究與大膽進行絲網版畫藝術的探索方面，不但下了真功夫。而且取得了受到業內人士廣泛好評的成績。在鄒達清的絲網版畫創作中，既蘊藏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古老的版畫藝術精神，又富于現代的創新意識。在絲網版畫特有的藝術圖式的更新、藝術語境的轉換乃至具體制作技法的精純方面，鄒達清都做出了有助于推動絲網版畫藝術發展的貢獻。為使絲網版畫藝術朝著貼近現實生活、貼近人民群眾藝術審美需求、服務于時代的現代化進程中做了許多具有創新精神的基礎功夫，取得了令人稱贊的絲網版畫創作成就。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鄒達清先后創作了像《秋到藏區》、《集市》、《春雨》、《冬日》、《林澗》和《趕巴扎》等多幅優秀的絲網版畫作品。其中《集市》和《春雨》兩幅優秀絲網版畫，為中國美術館和廣東美術館等多家重要的美術館所收藏。

另外，在20世紀50年代的附中時代，水彩畫就畫得很好的鄒達清，在20世紀80和90年代帶學生下鄉深入生活期間，不忘拿起水彩畫筆，記錄下他對生活的感受，表達他熱愛生活的情懷，并產生了不少優秀的水彩畫佳作。像他帶學生到海南島去深入生活的時候所作水彩畫《海邊》，運用嫻熟和洗練的水彩畫技法，把由海邊、沙灘、椰樹、漁船、變幻莫則與神秘的天空和藍色的海水所組成的一幅壯麗的海景，畫得那樣充滿了活力與靈動的氣息，給人以一種過目難忘的藝術和美好的感受。

(三)

從1958年考入廣州美術學院附中至今，鄒達清在艱難曲折的藝術之路上已奮斗和攀登了五十個春秋，取得了許多值得業內同行稱道的藝術成就。中國美術館就收藏了他的套色木刻《井岡杜鵑年年紅》和《送別》、絲網版畫《集市》和《春雨》四幅優秀作品，他還創作了許多像《海邊》那樣的優秀水彩畫?？墒牵u達清對于自己在藝術上所取得的成就，一直采取低調的態度，以致美術界一些業內同行都不知道，頭發花白的老頭鄒達清原來在藝術上會有這么多值得稱道的優秀成績。鄒達清在藝術上如此低調亦是廣東許多優秀藝術家普遍流行的做法。作為在20世紀60年代后期走出來的老美術工作者，我認為，廣東許多優秀的美術家都很低調。廣東的畫家們如果在藝術上還沒有做就決不會去利用媒體到處吹牛，他們往往做了也不說，甚至做出了受到社會廣泛關注的成就也不愿說。這在當今中國美術界，顯然是不適合時宜的。因為按照內地某些藝術家的觀點，像鄒達清這樣在藝術上低調，是會要被認為“不懂得順應市場經濟的潮流”、“不懂得在藝術上宣傳自己和炒作自己”。因為在他們看來?！按螽嫾摇焙汀按髱煛倍际强砍醋鞒鰜淼?。所以，內地一些畫家，往往畫作還在構思的時候，就到處吹牛皮放大炮，而當畫作出來了，就更要利用新聞媒體宣傳炒作得“讓地球人都知道”。所以，在當今中國美術界，特別是在搞藝術商品交易的藝術市場，熱心于藝術品收藏的收藏家，如果單純只看某位畫家的官位的高低，或只單純看其是否為某些新聞媒體隔三間五地經常被炒作來搞藝術品收藏，就會要被上當受騙，就可能冤枉花高價錢去收藏一堆廢紙。

所以。在當今不健全的藝術品交易的時風下，既無官位又不會炒作自己、但在我看來卻是位真正優秀的藝術家鄒達清的作品，才是真正優秀的藝術品。

我相信，雖年近七十但身心健康的鄒達清兄，將會創作出更多的優秀版畫作品，奉獻給時代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