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榮
編者按:當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和發展最快的發展中國家,正為我們沒有出現像印度、阿根廷、委內瑞拉等國家大城市出現的貧民窟而慶幸的時候,卻過早地出現了一些發達國家像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才有的大城市夾心層“蟻族”的產生。他們像螞蟻一樣高智、弱小、群居、充滿理想、承受重負、辛勤勞動、永不言棄。在中國,這個“大學生低收入聚居群體”出現才四、五年的新“弱勢階層”,或許會像“知青”、“下崗職工”、“農民工”等歷史詞匯一樣,成為深深打上中國發展與變遷的時代烙印的一個專有名詞,引起世界尤其是中國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和深思,牽動著千千萬萬獨生子女家庭的悲歡與幸福,它時刻提醒著人們,我們國家的發展模式仍有亟待完善的地方,就業形勢依然嚴峻,人口流動和人才躍升過程中仍然存在需要解決的復雜瓶頸問題。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很早以前的一首歌:“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么美!”這是經典歌曲《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中的歌詞,表達了對改革開放的美好憧憬。歌中繼而唱道:“創造這奇跡要靠誰?”回答是:“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近幾年走出校門的大學畢業生群體,就是當時出生的80后精英。
這是一個數量龐大無處不在的群體,據本刊在新浪上的調查結果顯示,有60%以上的投票者本人或者熟悉的人屬于這個群體:他們曾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過關斬將創進高校神圣殿堂,但面對嚴酷的就業形勢,卻多數從事推銷、餐飲服務等臨時性工作;他們擁有知識和理想,卻在殘酷的現實生活中掙扎迷惘;他們有著上百萬的龐大規模,卻“蝸居”在狹小的大城市城鄉結合部空間……他們的名字叫“蟻族”,即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
“蟻族”現象引起了各界關注,他們的生存狀況與他們受過的高等教育不能說很“匹配”。這個群體是怎樣形成的呢?
城市邊緣的艱難生存
唐家嶺是海淀區最靠邊的一個村子,從這里看不出任何京都的氣息,是典型的城鄉結合部。由于環城帶地區交通便捷,生活成本低廉,可開發利用的土地相對較多,開發建設速度加快,就業、創業機會亦相對較多,加之這個地區大量合法和違法建設的出租房屋,使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此落腳成為可能,因而形成聚居。在這里居住的大都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有些甚至還是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年齡多在三十以內。他們的情況基本差不多:1000-2000元的工資、租著每月300元左右的床位、每天吃兩頓飯、到工作單位要坐兩個小時以上的公交車。唐家嶺居住著四、五萬人,除了本村居民3000余人外,其他的都是如此生活的“蟻族”。這些大學畢業生懷揣著夢想來到高校,帶著對未來的憧憬走出校門,但現實教會他們了什么是生活,小小的“聚居村”折射出一幅中國部分年輕知識分子生存現狀的結構圖。
雨雪融化后的道路泥濘不堪,生活垃圾隨處堆放,招工啟事、辦證和治病廣告貼滿了臨街墻壁,空氣中彌漫著食物混雜的氣味。街道邊開著各種小商店,服裝、電器和雜貨等無所不有,棉鞋25元、理發5元,廉價是這里的共同特征……
低生活成本和便利的交通,使唐家嶺成為許多在京和來京大學生離開校園后的第一落腳地。25歲的張冉是其中一員,他兩年前從大慶石油學院畢業后來到這里,幾年來換了很多次工作,但月工資總是只有兩千來元。“照現在這房價,不吃不喝,全年工資只夠買一兩個平方米。”
他租的“蝸居”:大約10平方米的屋子顯得凌亂而擁擠,桌子上放著沒扔的一次性餐盒。吃飯常在樓下買,晚飯一頓3元錢就能解決。因為供暖條件不好,冬天在屋子里也不能脫外衣。談到有沒有女朋友時,他苦澀地說:“哪里敢談戀愛,那是要花錢的。”
房租是當地村民的“搖錢樹”,為了獲利更多,亂搭亂建的現象十分嚴重,有些樓房之間的過道狹窄,一旦發生火災后果不堪設想。上班高峰時,擠公交車就像打仗一樣,“你要做好被擠成照片的準備。”
北京大學博士后、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副教授廉思牽頭完成了一項“蟻族”現象大型社會調查,這項調查有社會學、心理學等多個學科的百余名研究生參與,持續時間長達兩年多。調查結果顯示,北京、上海、廣州、武漢、西安等高校云集的大中城市存在大量“蟻族”,主要分布在城鄉接合部,據估算全國“蟻族”規模在百萬以上。
這個群體為何被稱作“蟻族”?廉思介紹,這是因為他們與螞蟻有著許多相似的特點:高智、弱小、群居。他們都受過高等教育,有的還畢業于重點大學,擁有較高的智商和知識水平;他們又是像農民工一樣的困難群體,游離在城市邊緣,過著比較艱苦的生活。
“張冉們”說:“蟻族”多數從事保險推銷、電子器材銷售、餐飲服務等臨時性工作,平均月工資不到2000元,多數沒有社會保險和勞動合同,有的甚至處于失業半失業狀態。
唐家嶺的“保護費”
在廉思寫的《蟻族》一書中,記錄了以下的情形:
在唐家嶺的一個公交車站,等車人群的對面便是個熊熊燃燒的火堆。火堆旁有四個穿著治安服的人,他們手中拿著一疊票據,不時把過往行人喊住,收了錢,給張票。人們對這種行為也沒什么特殊反應,都是交錢走人。
有人問:“對面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們啊,收水費的唄,就是保護費,每個月都收。也就10塊錢,每次時間都不固定,他們也害怕被人逮到。”
這時,有兩個“治安制服”在盤問一對年輕人:“你們交水費了嗎?”
“交了,交了,交了一份。”女孩子邊說邊賠笑臉,生怕得罪了這群人。
“你們兩個人怎么只交一個人的水費啊?”穿治安制服的壯漢沒好氣兒地問道。
“我剛來,就住兩天。”男孩子趕緊回答。“剛來也是住!就是住了一天,也要交水費。”那壯漢不依不饒。
“如果常住我肯定交,我就住兩天就走。”男孩子試圖辯解,女孩子在一旁嚇得不敢吭聲。
“那你頭發怎么是濕的?是不是洗頭了?你用了水就要交水費!”壯漢提高了嗓門,臉紅脖子粗,擺事實講道理。
面對這種“道理”,男孩子無話可說,女孩子催促著男孩子交了錢趕快離開。壯漢把錢收好,撕了張票據,翹起了勝利的嘴角。
水費單上寫著“外來人口繳納衛生費、水費憑證(戶口不在本村的人員)”,蓋著“北京市海淀區西北旺鎮唐家嶺村經濟合作社”的財務專用章。
“水費單”的最下方還有一行醒目的話:注意保存,當月有效,隨身攜帶,損壞轉借者處以十倍罰款,造假者百倍罰款。
這張水費憑證上的編號是NO.0106912,按這個編號,他們已經收了10多萬份“水費”,按照每份10元計,合計有100多萬元!曾經是“天之驕子”的大學生們,在北京為了自己的夢想和現實抗衡,為了能在這個比較便宜的地方落腳而被迫交這本不應該收取的“10塊錢”。
寧要北京一張床,不要外地一套房
“蟻族”為什么留在大城市,而且規模呈不斷擴大的趨勢?據調查,“大城市的吸引力”是首要原因。許多“蟻族”來自農村和小城鎮,他們認為大城市可以提供更好的生活和發展空間,況且即便回到出生地所屬的中小城市,如果在當地沒有很好的家庭社會背景,也很難找到體面和有發展前景的工作。因此都扎堆大城市淘金,“寧要北京一張床,不要外地一套房”的想法很普遍。
高校畢業生逐年增多,高校就業形勢日趨嚴峻也是“蟻族”的催生劑。1998年中國大學生只有340萬人,而隨著1999年高校擴招和民辦大學的增加,到2008年時中國大學生數量達到了2150萬人。自2003年我國首批擴招的大學生畢業以來,大學畢業生人數逐年增加,今年達到611萬人。當面向西部和基層就業激勵政策不夠完善時,高校眾多的大城市必然出現大學生滯留的現象。 “蟻族”年齡多數在22歲到29歲之間,都是近幾年畢業的大學生。
從“蟻族”自身來講,就業觀念比較狹隘,所學知識和才能與社會需求脫節,也是難以找到理想工作的重要原因。
從民辦高校中國管理軟件學院畢業兩年的韓雯雯,在一家私營企業做后勤工作,每個月工資不到2000元,她形容自己的工作主要是“跑跑腿,打打雜,搬搬貨”。盡管如此,她還是愿意留在北京,習慣了大城市的生活。她對記者說:“我相信困難只是暫時的,等以后發展好了,我就從這里搬出去。”
很多“蟻族”寄托著一家人的希望,不敢把真實情況告訴家里,他們外表看起來樂觀,其實內心非常敏感和脆弱。
“蟻族”一方面對未來充滿期待,另一方面,對于現在的生存狀況如居住環境、經濟收入、社會福利等感到不滿意。
做“蟻族”還是做小城市人才的抉擇
去年12月28日,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發布“2009中國發展指數”報告。教育指數最高的前三個省(區市)是北京、上海、天津,隨后是遼寧、新疆、吉林等。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院長、課題組成員翟振武教授表示,對于很多困惑自己該去哪里奮斗的年輕人來說,教育指數是一個重要參考。遼寧、吉林等一些教育指數較高的城市,發展會很有“后勁”。因為城市的發展“后勁”主要靠人才,跟教育有密切聯系。
他認為,現在真正高速發展的,還是珠三角、長三角、京津地區等。這些地方增長快、收入高,機會也比較多。成千上萬的外地人到北京來,是為了工作,不是為了養老或者看風景。大家留在北京不走,是因為工作的吸引力,這是經濟發展規律的反映。從這個意義上說,年輕人向大城市聚居,是符合規律的。
但關鍵問題是,伴隨著中小城市逐步發展的同時,大城市的競爭卻越來越激烈,機會越來越少。大學生,特別是一般學校畢業的學生去中小城市,也許更理性。
在北京,一個辦公室打雜兒的都要碩士,完全是人才浪費。而在外地,本科生就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曾經有一個社工專業本科生,去了蘇州一個政府部門。9月份剛報到,現在就在那里參與編寫“人口十二五發展規劃”了。蘇州還有一個吸引人才的計劃,本科生都被當做“人才”來吸引。即使這樣,從2006年到2008年引進的22萬人才中,也只吸引了4%的碩士和博士、52%的本科生。
翟教授認為,對于年輕人來說,最理性的選擇是去一個經濟比較活躍,但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地方。你找到一個空白點,能體現出自己的優勢,很快就能把這個領域的產業做得很好。教育指數反映了人力資本的情況,可以看出城市在發展過程中的要素和資源。除北京、上海、天津外,遼寧始終排在第四,吉林基本都是六、七名。從這個角度,東北等一些地區的城市發展會很有“后勁”。沒有高素質的人才,產業怎么升級換代?經濟發展最重要的動力是高素質的人,而不是礦山、石油。
如果部分二、三線城市表現出明確的發展前景,年輕人還是會去的。當年深圳要發展起來時,很多人看到了這個趨勢,就去了那里。后來還有大批的人去了海南。現在很多城市都發展得很好,像天津濱海新區、唐山曹妃甸,還有較成熟的,像蘇州、太倉,以及浙江很多地、縣級市,它們真的很需要人才。
現在我國城市間的交通正在變得極為便利。北京到天津才30分鐘,武廣高鐵也開通了。交通的方便,使得城市間能夠整體地聯系起來,交通、物流、運輸、信息都能互補,而城市群的生產效益則是很高的。從均衡發展大中小城市的角度看,中國未來的希望在各個城市里。
對于“蟻族”來說,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公平競爭的城市環境,只有公平,才能讓他們的智慧和汗水有一天質變成他們的真實的目標和理想。從這個角度講,中小城市展示給他們的發展前景是可以預見的。這些不怕沒有房子、不怕薪水低,不怕總是吃面條,不怕愛情暫時遠離自己的“蟻族”,確應該了解和看清楚這個形勢,準確地給自己定位。相信有著良好教育背景,聰明執著、頑強奮斗的“蟻族”一定能夠在城市里牢牢抓住他們理想生活的明燈。
“蟻族”短期內很難消失
中國“蟻族”現象一經在國內媒體上報道,就立刻引起了國際媒體的廣泛關注和熱議,因為在許多發達國家都有類似群體。比如日本的“工作貧困族”、韓國的“88萬韓元一代”、英國的“另類ipod”(i.insecure代表不安全,p.pressurised代表壓力大,o,overtaxed意味著稅收過重,d.debtridden指負債累累)。即便在美國紐約這樣的國際政治經濟中心城市,租住著鴿子窩一樣又小又舊的房子、起早貪黑為生存打拼的年輕人同樣不少。紐約的競爭某種程度上比北京、上海等中國大城市更加殘酷,因為那里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勇于冒險的、高智慧青年人群。正因如此,紐約在人們眼中比任何其他城市都顯得具有包容性,在美國闖蕩的年輕人比國內的同齡人要現實很多,更認同“無差別勞動價值觀”。
中國“蟻族”2003年開始出現,2005年形成規模,高校擴招只是促使“蟻族”出現的一個直接原因,從目前形勢判斷,也與我國經濟社會轉型、地區發展不平衡、城鄉差距較大、大學生就業觀念轉變滯后以及社會福利保障制度不夠健全成熟等問題有關。這些問題不能根除,“蟻族”現象就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