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敏
初識紐約
我是帶著一腦袋關于紐約的道聽途說來美國的。
傳聞自然是毀譽參半。
飛機在天空做了最后的盤旋,開始下降。外面天已經黑透,透過弦窗向下看,只見燈火璀璨流金溢彩。紐約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那么耀眼奪目,猶如深夜漆黑的大海上一顆光芒四射的夜明珠。
進入行李廳,紐約的輝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周充滿了嘈雜的人群和喧囂的聲浪,擴音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旅客看管好自己的物品,謹防扒手。
紐約,難道它真是一個需要隨時提防的城市嗎?
我們的航班晚點了,行李傳送帶又出了問題,看來趕上轉匹茲堡幾乎無望。我在紐約人地兩生,趕不上中轉飛機,晚上的落腳點都成問題。夾雜在周圍熙攘的人群中,心里第一次真正感到孤獨和無助。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熟悉的中文把我從呆滯中喚醒。回頭一看,是一個東方面孔的中年人。想起聽到的有關紐約的種種,我沒做聲。他看出我的疑慮,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學生打扮的人說:“我是來接人的,你是找不到接你的人了嗎?”我簡要告訴他我的情況,他立即說:“快,說不定還來得及!”說著,他推起我的行李車向轉機艙門口跑去。
當我們氣喘吁吁地趕到那里,飛機已于五分鐘前關閉了艙門。他幫我把機票改定到了第二天早晨?!翱赡憬裉焱砩显趺崔k呢?”他問我?!拔易约耗苄小!彼孛疗缴?我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他想了一下說:“這是民航晚點造成的,民航應該負責你今晚的住宿。”在他的交涉下,民航給我免費安排了住宿,這是我事先完全沒有想到的。
“看好東西,民航一會兒就有車來,你跟他們去就行了?!薄跋壬?您貴姓?”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感激報答這位萍水相逢的熱心人。他笑了笑說:“大家都是中國人,遇上了能幫忙就幫。你們學生來美國,先到學校上幾年學,有個適應期。不像我,當初從臺灣移民來,一來就投入社會打拼,那時真覺得人和人之間需要關心。”說完,他揮揮手,轉身走了。
這是我在異鄉遇到的第一個人。至今我也沒能報答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但是他和他的話消除了我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的緊張。紐約向我展開了它的笑容。
虛驚一場
一年后,我的先生到紐約長島讀書。一次寒假,我從匹茲堡市乘火車去紐約。當時我們還沒有汽車,我決定在紐約市內的Penn Station轉乘去長島的地鐵,讓先生在長島地鐵站接我。
在Penn Station下了火車,我發現到開往長島的地鐵站臺要徒步經過很長的通道。我拖著個很大的箱子,箱子的輪子出了毛病,走不快,一會兒就落在了所有乘客的后面,在光線幽暗的通道里踽踽獨行。突然,黑影里閃出來兩個年輕的黑人??匆娢?他們停下來對我說:“需要幫忙嗎?”我想起了關于紐約地鐵的種種傳聞,頭皮發麻,連說不必不必,自己能行,阻止他們向我靠近??吹轿业木o張和對他們的不信任,他們不再說什么,慢步向前走去,走十來步,就停下來,等我跟上來,再向前走,然后再停下來等我,和我始終相隔數步遠。這樣一直走到人流交匯的大廳,才停下來對我說:“別以膚色判斷人?!比缓缶痛蟛阶唛_了。
這句話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對我誠心誠意的保護和幫助也成為我記憶中溫暖的一瞬。
有多少根深蒂固的偏見誤導了我們的心靈,有多少先入為主的觀念左右了我們的判斷,使得我們看不到生活中原本有著那么多的美好和善意。
鄉巴佬逛紐約
其實就是在一些從沒到過紐約的美國人心目中,紐約也是一個令他們躊躇的城市。
兩年后我們住到了長島,我家就成為朋友來紐約玩的落腳點。一次女友萍攜其夫大衛來紐約。大衛是個生長在賓州小城的美國小伙子,很少出游,也沒到過紐約。行前,他給自己和妻子都添置了不少新行頭,萍終于忍不住了,說:“你知道嗎,我們中國老農民進城才穿著硬展展的新衣服呢?!?/p>
陪大衛這個美國人去逛紐約似乎沒必要,把預備好的地圖旅游冊給了他們,再告訴他們如何乘地鐵進城我們便自以為主人的責任完事大吉,準備在家里備晚飯等他們饑腸轆轆地回來大吃一頓。
看了半天地圖,大衛猶猶豫豫地問我們可否同去。萍立即很不滿:“你是美國人,我們是外國人,怎么你比我們還怵頭?”我們忙說這不奇怪,紐約的地圖密如蛛網,沒人看了不眼花繚亂。沒問題,咱們一起去。
第二天卻是不歡而歸。紐約當然有恢弘的大都會博物館和氣派的第五大道,但也有外表灰舊的樓房和燈光黑暗空氣污濁的地鐵。當我們路過這些地面斑駁墻壁涂抹得亂七八糟的地方時,大衛立即不自在起來:“怎么可能?紐約怎么會是這樣?紐約怎么會有這樣的地方?”他情緒越來越激動,尤其對地鐵深惡痛絕,怎么勸也不行,最后終于宣布紐約城之游到此為止,第二天說什么都不來了?!翱赡銈冞€沒看世貿中心和自由女神像呢!”“不看了,不看了!”
大衛再沒有來過紐約,也永遠失去了登臨世貿中心一覽紐約全景的機會?!?·11”后,我們猜想他一定對紐約有了新的認識;一定對自己十幾年前的紐約之行有了新的感觸。如果他再來紐約,大概能以不再狹隘的心境去貼近這座非同一般的城市了吧?
每個國家,每個城市都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有整潔的地方,也有臟亂的地方。這個簡單的道理,他一定懂。他只不過對紐約沒有恰當的心理準備。
溫馨紐約
幾年后我們搬到德克薩斯州。一次我工作的公司要在紐約開設辦公室,派了十來個人去出差,我也在其中。我雖是其中唯一的外國人,但也是唯一在紐約住過的人。行前同事們便向我咨詢有關紐約的種種,甚至包括穿什么衣服才不會被紐約人看做老土。他們中德州本地人居多,對紐約的印象大多來自警匪片,心中的紐約既是時尚的先鋒,又是險象環生的地方。他們當然明白電影不等于現實,但少數人還是心有疑慮,有一個長著一嘴金胡子的同事干脆拒絕去。
行前大家反復叮嚀到紐約后晚上要一起行動,別走散。
到了紐約,白天工作晚上玩。果然,現實的紐約和警匪片中的紐約兩回事,大家都輕松下來,說紐約果然別有魅力。膽子也大了,晚飯后都不想回旅館,在時代廣場流連忘返,或者跑到酒吧一坐幾小時。德州當然也有的是酒吧,但就不如在紐約半夜三更一身酒氣地從酒吧晃出來刺激。他們自己也開玩笑說,這下可知道紐約街頭醉醺醺的可疑分子是什么人了,就是我們這樣的人,回去可有得吹了。
但對紐約的地鐵仍不敢問津,主要交通工具是乘出租車。
離開紐約的前一天,一女同事說,“不管紐約地鐵是以什么出的名吧,來了一趟不坐坐看看總是個遺憾?!薄澳钱斎??!蔽覠崃抑С炙南敕??!拔胰ァ!避P躇再三,她終于痛下決心。我恰好外出有事,便和她一起走到地鐵入口處。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沿著樓梯走了下去。地鐵黑洞洞的入口活像巨獸的大口,把涌入的人都吞沒了。我轉身繼續趕自己的路。走了十幾步,背后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她又追了過來。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神色緊張地問:“你肯定地鐵真的安全嗎?”我微笑著告訴她:“那當然?!?/p>
這女同事是個非常年輕的女孩,才二十歲出頭,生長在德州一個偏遠而安靜的小鎮。
第二天,她興奮又自豪地告訴別人:“我坐紐約的地鐵了,真的沒那么可怕?!?/p>
現在我離開紐約已經十三年了,紐約留給我的記憶都是美好而溫馨的。其實只要不帶偏見,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我們都會看到微笑、享受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