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擋馬(者)馬兒不吃草呀/馬兒不吃草呀/溝底里飲水(者)馬兒不喝水呀/馬兒不喝水呀/高糟里喂料(者)馬兒不吃料呀/馬兒不吃料呀/三十兩的(銀子)大馬(者)得了一場病呀,得了一場病呀/上街里(嘛)下街里請獸醫呀,請獸醫呀/三請吧兩請(者)馬呀死了呀,馬死了呀/打一把五寸的鋼刀哩呀,鋼刀哩呀/戳一張馬皮(者)繃上一個鼓呀,繃上一個鼓呀/高山上打鼓(者)溝底里響呀,溝底里響呀/半山里打鼓(者)廟門開呀,廟門(哈)開呀/大姐姐燒香(者)二姐姐拜呀,二姐姐拜呀/三姐姐嘛她跪下(者)不起來呀。不起來呀。
這首歌是1970年我們從撒拉族歌手乙德日口中錄音到的一首牧馬人之歌。它敘述了牧馬人的馬生病之后,尋醫無著、驟然死去,牧馬人制刀剝下馬皮,蒙起一鼓,在山川大地敲擊,喊天不應、呼地無門、家人進廟焚香、一跪不起的悲憤情景。這首歌大聲地呼嚎著過去社會勞動人民無依無著的悲慘境地,強烈地控訴著勞動人民身受的壓迫和苦難。敘述事件首尾一貫,情節完整凝練,意境悲憤,可以說是一首短篇民間敘事歌(詩)。
出乎我們想象和意料的是,這首《擋馬歌》的內容一反高原牧馬歌常常表現的豪情和樂觀情調,風格上也沒有那種奔放的山野情趣,而顯得壓抑低沉。這首歌表現了民歌傳統的作風,“心之憂矣,我歌且謠”(《詩經·魏風·園有桃》)。給我們更多的啟示,那正是“感事而發”,并不是歡樂了才唱歌,悲哀了也唱歌,只要心中有塊壘,都要用歌謠來打發的。充分展現了河湟各族人民的率真性格,唱出了人民的歡樂和痛苦,是一首難得的短篇敘事歌佳作。也說明我們通常以為青海民歌以詼諧風趣、幽默歡快為特色的看法是一個偏見,它展示了青海民歌反映生活的深廣度和人民豐富的內心世界。
《擋馬歌》中反映生活、民俗有如:高山上打鼓(者)溝底里響,半山里打鼓者廟門開。大姐姐插香(者)二姐姐拜,三姐姐跪下著不起來。這首歌雖出自撒拉族歌手之口,但反映的卻不是撒拉族宗教生活民俗。撒拉族信仰伊斯蘭教,決不可能進廟宇燒香叩頭,如果此歌當初是撒拉族民間歌手創作的作品,那除非創作者有意來避諱本民族宗教生活習俗,以便來結構完整的情節,抒發感情。因為此處情節中唱出伊斯蘭教清真寺院的話,是極不嚴肅的,也是宗教習俗所禁忌的。也許這幾句詞是從當地漢族另一首古老民歌《織手巾》中巧妙借用來的。該歌描述的是姐妹三人連續三年歷經磨難,到第三年才織成一塊理想的手巾。三姐妹為了表達夙愿的了卻,進廟以謝神靈,原唱詞說:“大姐姐插香(者)二姐姐拜,三姐姐跪下著不起來?!倍谶@首《擋馬歌》中正好相反,同樣的詞句,卻表達著對悲慘命運的控訴。當初我們記錄到它后,認為這應該是一首撒拉族民歌,所以將原詞中不合于民族宗教習俗的這幾段詞改為:高山上打鼓(者)溝底里響呀,半山里打鼓(者)寺門(哈)開呀。前是個黃河(者)后是個崖呀,喊一聲胡大著不起來呀!(胡達:波斯語,至尊)??雌饋硭坪鹾芎虾趺褡遄诮躺盍曀琢耍瑢嶋H上已違背了民間文學作品“忠實記錄,慎重整理”的科學原則。作為一首民歌也不會有人按這種改動傳唱的,這對優秀民歌的流傳會起到阻礙作用。
《擋馬歌》的記錄整理也給了我們對待民族民歌一個深刻的啟示和難得的實踐機會。當然另一種可能是:《擋馬歌》從民俗生活來研究,當初是一首漢族傳統民歌,被撒拉、回、東鄉、保安等民族人民因其表達生活的真切生動,曲調的優美感人而認可并長期傳唱,在曲調等方面又被他們不斷地加工、變異,賦予了一定的民族和地方特色,成為當地各族人民喜愛的一首傳統民歌佳作。無疑,《擋馬歌》也是一個民族民間文化相互融匯、相互影響、不斷發展的小小例證。
《擋馬歌》的曲調,從錄音看,因每段首句后的襯句唱作“金晶花兒開呀”,所以被人們叫做《金晶花調》,如:高山上擋馬者,(金晶花兒開喲)。馬兒不吃草呀,馬兒不吃草呀,溝底里飲水者(金晶花兒開喲)、馬兒不喝水呀。金晶花,學名馬先蒿,春夏時節開遍在河湟的水灘濕地,一片片金黃而鮮亮,給人一塵不染的清新感,是高原特色的野生花卉。因無處不見其倩影,難怪歌手入歌。當初歌手演唱此調時,聲音悲愴而低沉,與歌詞內容配合得十分融洽,曲調優美,善于敘事,但并不悠長。其節奏因內容的需要歌者得自由掌握。從唱詞的每句十字格式、敘說隨意的韻律、濃郁的地方風味來看,《金晶花調》似是《擋馬歌》所特有的。如果將《擋馬歌》歌詞,配換一個風格相近的民歌曲調來演唱,它不像一般七字句式的四句頭民歌一樣可以唱下來的。由此是否可以認為《金晶花調》是《擋馬歌》初創時的固有曲調?
但是,在民間藝術家們的口中,《金晶花調》似是一個源泉,并在不斷的加工流變中形成了風格迥異的當地民歌品種,即“花兒”的一個著名曲調“金晶花令”。它不但與《擋馬歌》及原曲調并行不悖,并且一反《擋馬歌》的悲憤低沉,而成為一種歡快跳躍、優美嘹亮的“花兒”曲調。從50年代音樂家川靜、旭明紀錄的“金晶花令”,60年代作曲家劉尚仁的五場歌劇《向陽川》人物常翠華的主旋律,打倒“四人幫”后的“花兒”新作“鳥兒出籠馬脫了韁,金鳳凰展開了翅膀;黨中央給了我銀鈴嗓,端唱個百花兒齊放”看,都是運用“金晶花令”演唱的成功作品,得到了廣大群眾的深深喜愛。民間歌手們還將“金晶花兒開”的襯詞唱作“牡丹園里來”,結束句時又唱作“金晶花兒開”來作為“花兒”的又一曲令,也顯得活潑動人,得心應手。正如我國著名音樂家王云階先生在他的回憶錄《生命狂想曲》中說的:“在學習青海民歌的過程中,提高了我自己的認識,一方面使我開始認識到民歌曲調的可塑性和具有比較寬廣的藝術表現力……”。他就是解放前在青海進行音樂教育期間,向民間學習,把一首悲戚怨恨的《再等上一等我》的民歌,改編為優美輕快,名揚天下的青?!端募靖琛返摹稉躐R歌》給我們打開了青海民歌至善至真至美的又一扇窗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