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奇人傅學儉

2010年7月30日下午，在湖南長沙華雅大酒店大會議室里，200多名來自中國發展銀行湖南省分行系統的機關干部聆聽了一場精彩的預防職務犯罪專題講座。主講人是湖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秘書長、現為湖南省華夏廉潔文化研究會會長的傅學儉。這位74歲的老人，以“權力腐敗從缺德開始”為題，引經據典，娓娓道來，博得臺下陣陣熱烈的掌聲。

這樣精彩的“廉政黨課”，和傅學儉在官場幾十年的廉潔和反腐較真行動關系密切。

較真的廳官

生于湘西北石門農村的傅學儉，退休前相繼擔任過湖南省人大常委會農村與農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副秘書長，官至廳級。

在湖南省人大機關院內他的家中，記者看到的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具。老伴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沒有城市戶口，沒有工作，一輩子操持家務，4個孩子從事的工作都很普通，其中有3個像他一樣不沾煙酒。

在省人大任職期間，有一次傅學儉到湘西花垣縣調查救災，看到縣委縣政府準備的豐盛宴會，就當面對縣里領導講:“我們剛才在災區已經看到農民是怎么受苦的，有的吃薯葉、睡稻草，大家都流了同情的淚水，轉眼間又大吃大喝，于心何忍?”縣里領導只好改上簡單飯菜，隨后悄悄派人送了牛肉、板栗到他家里。傅學儉把東西拿到食堂按市場價變賣后，把錢寄回縣里，并附上一封措辭嚴厲的批評信。

擔任湖南省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期間，傅學儉分管過近7000萬元的基建項目，沒吃過建筑企業的一餐飯。有家建筑企業送他一幅“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的錦旗表示感謝與欽佩。該企業項目負責人說:“在省人大做項目，我們能把100%的精力用于工程，工作效率起碼提高3倍，而在別的項目中，我們往往要花70%的精力去搞人際關系。”

有一年夏天，一包工頭想找他承包省人大機關招待所的修建工程，提著兩個甲魚送到傅學儉家，見他不在放下就走。他老伴急了，把甲魚從窗口丟了下去，包工頭自討沒趣，提走甲魚再也沒來過了。

還有一個工程隊的頭頭，找到傅學儉要包工程。傅學儉說:“工程給你搞當然可以，但有一個條件:請給我開一張清單，給哪些人送過錢。”那包工頭對這意想不到的提問吃了一驚，支支吾吾一陣后，拔腿告辭。

傅學儉規定與基建有關的機關工作人員都不得從中牟取任何私利。為了從制度上堵塞漏洞，他主張把廉政條款寫入工程合同，這在全國首開先河。

傅學儉曾經分管過車隊。有一年春節，全家20多年來第一次難得大團圓回老家探親。傅學儉堵住了要送他的機關車輛，謝絕了老家單位要來接他的車，提議孩子們湊齊1200元錢租了臺車回家過年。

“不義之財堅決不得，可得可不得的利也不得，該得到的利可以少得”——這是傅學儉對待錢財的“約法三章”。他書房掛著這樣一條用以明志的字幅:“公者千古，私者一時”。

1997年，岳陽縣張谷英鎮寺灣村農民多次寫信或派代表到省人大農業委員會上訪，反映該縣出動100多名公安民警和縣鎮干部、20多臺車輛，抓了5個要求減負而上訪的農民。湖南省人大常委會派傅學儉等幾位省人大常委帶領調查組進行調查。傅學儉等人拒絕當地干部的陪同，走村串戶，與農民促膝談心。

調查組認為這是一起嚴重傷害農民、侵犯農民合法權益的事件，隨即上報湖南省委、省人大。在省里主要領導批示后，岳陽縣有關方面承認了錯誤，并給張谷英鎮寺灣村的農民賠償了10萬元的經濟損失。

他扳倒了曾錦春

如何加強對執政黨自身的監督?這是傅學儉長期關注、愈到晚年思考愈深的問題之一。2010年初，他提筆寫出系列具體監督對策，上書中央高層。這已經是傅學儉近20次向中央寫信了。

1991年7月1日，他連夜給中央領導上書，提出4條反腐敗建議，國務院辦公廳信訪局回信:“對于您關心黨和國家事業的精神，表示謝意。”1993年，傅學儉給中央紀委寫信，反映一些官員把小車加掛軍警等牌照，損害黨政機關形象。中央紀委、監察部辦公廳轉發他的相關建議，呈送黨和國家領導人。國務院領導作出批示，要求嚴肅查處，并就國家機關的車輛一律不許掛軍警車牌作出了嚴格規定。

傅學儉目睹一些黨員干部脫離群眾、濫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謀取私利，引起了他對黨的建設和政權建設的深重憂思。

因為腐敗問題被判死緩的原郴州市委書記李大倫，年輕時曾經在湖南臨澧縣當過縣長。作為常德老鄉，傅學儉在臨澧認識他后，交談中送他8個字:“以廉為守，用人要正”。李大倫當上郴州市委書記后，傅學儉聽到有個老板找李大倫搞項目的消息，便利用在省里開會是鄰座的機會，請書法很好的李題寫條幅:“廉潔文化是領導干部不可缺失的精神食糧”，想以此委婉提醒。但李沒有答應，說:“這句話不好寫吧。”

1998年5月，湖南省審計廳在向省人大常委會匯報了省移民局擅自動用巨額移民資金興建豪華賓館的問題，委員們聽后為之愕然、憤怒。傅學儉聯合20名委員向省政府提出了質詢案。當年11月，省政府對質詢案作了正式答復，決定將移民局修建的賓館除留必要的辦公用房外，大部分變賣，所得款用于歸還被挪用的移民資金;同時，對相關負責人給予了嚴肅處理，涉嫌受賄案移交司法機關依法懲處。

多年來，傅學儉把他的憂患意識化作深刻的思想，寫出了多篇論文、報告和建議。他在《加強地方政權建設的思考》等一系列論文中指出，自古多少興衰事，追根究底在民心。以權謀私和官僚主義等消極腐敗行為帶來的最大惡果是脫離群眾，國勢衰頹。

1998年，傅學儉將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自己所寫的調查報告、批評意見和建議等，匯成《盛世諍言》一書公開出版，被認為是一本講真話的奇書，反復重印。《求是》雜志對該書給予了高度評價。

為了解真實情況，寫出有價值的調查報告，傅學儉經常避開官員陪同，直接到農民、工人中間去暗訪。1998年，他到湘南農村調查時，發現“文革”期間修建歐陽海水庫造成大批移民30年來承受著巨大痛苦，雖然各級領導先后有過數十次批示，但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他立即寫了一封《一份官僚主義的“備忘錄”》，以尖銳的筆調揭露了問題的嚴重性。這份報告當即被新任省委書記批示，一位副省長督辦，29天時間解決了拖了30年的難題。

2006年6月，傅學儉收到了郴州老干部們的一封集體來信，羅列了經他們調查的曾錦春貪污受賄部分清單，共有數千萬元。

“我感到這可以給腐敗分子致命一擊。”傅學儉立即把這封信送到新華社。這封信后來和新華社的內參一起受到了最高層的批示，貪官曾錦春最終受到嚴厲的法律制裁——被判死刑。

被追捧的黨課教員

正因為有了這樣較真的性格和過硬的“資本”，近年來傅學儉把自己寫的一些調研報告、論文歸納整理，并結合過去工作中的經驗和現實感受，向全國各地黨政機關和企事業單位講廉政黨課，宣揚廉潔文化。

2010年5月31日，他在給張家界市永定區處級干部及區直單位、鄉鎮街道一把手等181人講關于“權力與腐敗”這一課時，輕輕一按講臺前的手提電腦，墻壁上即出現:“權力的價值:為人民=100%，謀私利=0。”他列出這樣的算式，形象地告訴大家，作為人民公仆，權力要百分之百用于人民群眾，而不能有任何私利。繼而舉例說:某市副市長微服私訪時，掏出“芙蓉王”牌香煙給5個農民，其中一人拒絕，還口氣生硬地說，不抽腐敗分子的煙，誰知道在哪兒受的賄!

傅學儉講黨課有的放矢。若聽課者領導干部居多，他講“正確認識和行使人民賦予的權力”、“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防止權力發生腐敗”;若以年輕人為主，他就講“我們活著究竟為什么”、“誰擁有三部‘人生機器’、誰就能創造輝煌人生”……他還結合親身接觸的人和事進行形象概括總結，中間穿插一些流行段子、民謠，幽默風趣。

因為傅學儉的課講得生動有趣，受到許多黨校學員、領導干部的追捧。盡管他退休多年，但名聲在外，不少黨政機關、企業、學校爭相邀請他。20多年來，他在全國各地講黨課上千場，聽課者多達8萬多人。過去，他講課一分文不取，但自從在省殘聯任職后，不再拒絕講課費，而是轉交殘聯基金。

但也有人給傅學儉潑冷水，說“現在有的地方社會風氣不好，你一個人到處講黨課就能扭轉乾坤?”

“人民公仆不是天生的，而是培養出來的。”傅學儉說。他希望通過講課，多少起到凈化官員頭腦的作用。

事實也是如此。 2010年6月，他在某高校講完課后，一名聽課者找到他:“傅老師，您講的課真是觸及我靈魂深處的丑惡骯臟之處。”傅學儉說，這個人能夠認識到自己的問題，說明他良知還在。他堅信，大多數公職人員是可信、可教育的。

傅學儉還牽頭創辦了全國第一個以弘揚廉潔文化為宗旨的民間團體——湖南華夏廉潔文化研究會，希望借助文化力量滋養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