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代,廣州“十三行”制度是我國清代對外貿易的一項重要組成制度。廣州行商獨攬對外貿易特權,但是在進行貿易的同時,也被附加了一種管理外商的責任。在涉外沖突事件中,行商處于一種尷尬的地位,本身并無職權,但是又要擔負起約束外人的責任。當涉外沖突事件發生時不得不承受來自官府的多重壓力,又要處理好事件以得到外商的滿意,處于一種“夾心餅”的角色,因此不得不曲意逢迎,委曲求全,這也是在中國封建社會“抑商”思想下商人的必然命運。
[關鍵詞]清代;行商;涉外沖突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432(2010)14-0126-03
廣州“十三行”制度是我國清代對外貿易的一項重要組成制度,是沿革明代的牙行制度而設立的。《粵海關志》記載:“國朝設關之初……令牙行主之,沿明之習,命曰十三行。”“十三行”制度大約設立于康熙年間,在性質上屬于政府特許的外貿壟斷組織,但它在負擔與來華外商貿易的主要責任的同時,也具有一定的外交行政職能。特別是清政府通過行商這一媒介實施對外商的管理這一功能,本文將重點論述其在此中扮演的角色問題。
1 保商制度
保商制度是清政府推行以官制商、以商制夷的外交管理政策思想的產物,大致發軔于乾隆初之際。在《新柱等奏現在查辦李永標折》中提到:“外洋夷船到粵貿易,言語不通,凡天朝禁令體制及行商課稅均未諳曉,向設行商代為管理,由來已久。后有行商內有資本微薄納課不前者,乾隆十年經原任督臣策楞管關任內,于各行商內選擇殷實之人作為保商,以專責成。”保商制度確立的官方原因是外商不懂漢文,對于中國的體制不了解,所以需要行商充當中介人的作用。實質上是把保甲制度運用于外商管理中,把外商和行商連為一個責任的共同體,從而實行以官制商、以商制夷的目的。在保商制度下行商要承擔約束外商守法的責任。在梁廷枬所撰《粵海關志》中提到:“洋商承保夷船,應認派兼用,以杜私弊也。查夷船來粵舊例,系由各洋商循環輪流具保。如有違法,唯保商是問。”由此看來,行商不僅僅是一個對外貿易的壟斷組織,實質上政府更賦予了它一種政治性的職能,使它具有了一層“官商”的性質。
2涉外沖突中的行商角色
2.1 行商與官府
中國古代封建社會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型社會,同時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統治者向來推行重農抑商的政策。雍正皇帝在1727年給內閣的諭令中說道:“朕觀四民之業,士之外,農為最貴。凡士工商賈,皆賴食于農,以故農為天下之本務,而工賈皆其末也。”士農工商,商人的政治地位處于最末。正如美國學者費正清在《美國與中國》一書曾寫到過的:“如果工商業者積有余資,官僚也會從旁窺伺,古代中國記載中出現許多中國商人,但他們從來不是一個具有政治權力的階級。”商人地位卑微,沒有權力,因此導致了在清政府涉外管理地位格局中是官府的傳令工具,依附于官府。在涉外突發事件的處理中,往往是官府先下諭令責成行商辦理,行商再將辦理的情形用稟狀的形式上達給官府。1800年(嘉慶五年)的紅毛核治嗗船命案中,番禺縣人許彩延等暗夜撐船,頂風經過英船,被誤為賊船。英人開槍射擊,致使一人受傷一人落水失蹤。粵海關在給行商潘致祥、劉德章的諭令中云:“據此,合部諭飭,諭到該商等遵照,立即傳諭大班,飛速查明下手放槍并拉跌劉亞實下水夷犯,連紅薯,一并押赴番禺縣受審,事關命案,毋得刻遲疏縱,大干未便。速速!特諭。”從這個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行商接到諭令后要代為傳諭,同時要負責查明案件并押赴事宜。可見在涉外突發事件處理中,行商擔負著傳令與協助的工作。官府對于行商是一種居高臨下、任意使喚的態度,甚至可以訓斥行商,隨意加重對行商的處罰而行商對于官府不得不采取畢恭畢敬、唯唯諾諾的態度。1805年英國的軍艦“獵兔狗號”未經核準而非法駛入黃埔,此事觸怒了官方,為此官府要行商承擔責任。在馬士所著的《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中記載:“11月2日,委員會返回廣州,潘啟官立即來見多林文,他‘訴說總督對他空前嚴厲,不獨要他捐出巨款,而且企圖增加數額,作為他的不法行為的罰款,使他喪失體面,而這個不幸,他說是由于派遣獵兔狗號駛入黃埔而連累他的。’”實際上,行商對官府的人充滿了畏懼,據美國駐廣州首任領事山茂召的航海日志記載:“石瓊官說,當他前往粵海關監督家里取‘海關船牌’時,監督正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導致他沒能做成這筆生意……石瓊官很害怕監督,自那次以后,他再也不敢親自向監督提出請求。”
2.2 行商與外商
對于外商,因為保商制度把行商和外商連為一個利益的共同體,所以行商期待外商能安分守己,以保證貿易的順利進行。在出現問題時,盡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外商由于所處的文化與中國不同,所以往往會出現一些與官方抵觸的事件,有時態度強硬,因而成為行商頭痛的問題。但總的來說,行商與外商盡量還是做到利益的協調一致。行商與外商保持著良好的關系。據首任美國駐廣州領事山茂召的日記中記載:“有時候,中國商人會邀請他們到家里一同進餐……我們曾經分別和公行里4位商人一起吃飯,其中兩人邀請法國人和我們到他們的鄉間別墅去。這種情況下,獲邀的客人也會帶一些食物去。在Chowqua和潘啟官家里,法國人送去了餐桌、酒和很大部分的食物。”行商和外商重視私人之間的交往可見一斑。在處理突發事件中,行商盡力維護外商的利益,從而得到外商的信任。《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中稱:“1782年2月23 日,有一個中國人在堆棧島(Banksall Island)上和來自‘黑斯廷斯號’的一名小童玩耍,他將爆竹扔在小童的腳上。小童走入堆棧,拿出一支鳥槍企圖恐嚇這個人;鳥槍不幸走火,射中這個人的額角,約一個小時后斃命。立即將此事通知該船的保商潘啟官……2月25日,潘啟官從黃埔回來。尸體已經檢驗,找到幾個見證人,官員亦見過這名小童。我們知道小童的年齡(12歲),尚未成年,根據中國法律,15歲以下是不致受刑的。要求將一支毛瑟槍交出。但官員和潘啟官認為,應將手槍交出代替。”這件事在潘啟官的努力下得到了圓滿的解決。“管理會向董事部報告,由于潘啟官的活動和他對官員的影響,此事得到解決,我們的貿易沒有因此受到障礙。”在中外突發事件的處理中,行商必須親自到場,由于外商對中國法律的不熟悉和對官府處事方式的不了解,所以必須依賴于行商,而行商熟悉中國官場的運作,所以在突發事件的處理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2.3 行商與涉外沖突事件的處理
行商在處理涉外沖突事件中有自己的手段方法。由于行商沒有實際權力,又必須充當外商的責任擔保人,因此在事故發生時,只有通過協商的方法處理,甚至不得不采取賄賂的方法。行商在事故發生時,最主要的辦法就是說動官員。1799年10月30日,英國船只“湯頓炮臺號”在駛入黃埔途中,在二道灘擱淺,英商請求支援,由行商出面說動官府。《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中記載:“于是派保商入城,親自向當時新任的海關監督申請……晚上九時,沛官從城內返回,并帶來海關監督斷然拒絕準許派駁艇前往援助‘湯頓炮臺號’的消息,而且把這個報告當做無關重要和不實在的。……11月 1日,寫一份說明書送給海關監督。其時,船已浮起,但仍無法駛過二道灘;黃昏之時,沛官來見霍爾,并說他和前天一樣,無法說動海關監督,雖然他已請全體行商幫忙。由于‘湯頓炮臺號’已經脫險,海關監督的行為在這次事件中不致發生嚴重后果,但它是對以后解決可能發生的問題時的一個不祥之兆——事實上,可以恰當一點說,他的智能低下而性情和態度又很惡劣。”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因為行商手中沒有實際權力,因此在“湯頓炮臺號”事件處理中,只能憑借個人的能力去說動官員,而實際上事件如何處理完全依附于官員的個人好惡和能力,即使這個總督是智能低下而性情和態度又很惡劣也沒辦法。從此案例中我們也可以看出行商的無奈。在外人犯事時,行商根據自己對中國情況的了解,提出相應的解決對策。提出建議、為外商出謀劃策是行商解決問題的手法。1810年黃阿勝被一名歐洲人刺殺,官府認定是英國人所為,因此責令英國人交出兇手,并禁止英國船只離開。英國人認定證據不足,不肯執行命令。為了化解爭端,行商提出了解決方案。《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中說到:“行商提出一個解決我們當前爭端的計劃,他們希望官員會答應它,就是寫信給總督,說明由于提出證據的性質,以及由于我們地位而產生的審訊方法的限制,所以無法查出哪位被疑為曾經殺害黃阿勝的人,因此,請求準許船只開行,假如以后舉行審訊,說明罪犯是船上的人時,則必將按照我們的法律,予以應有的懲罰。”
用錢解決糾紛也是行商的常用手段之一。據梁嘉彬著《廣東十三行考》記載:“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一艘商船的水手用手杖毆傷所雇用的中國苦力,中國官員即逮捕該水手,該水手備受刑訊之苦,后來潘啟官自己不惜拿出若干銀兩賠償給那位受傷苦力的父親,數日之后,中國官員將該水手釋放。”對于小案件行商可以進行調解私了,但是對于牽扯較廣、影響較大的案子,行商就不得不花重金賄賂官員,上下打點,甚至官府為了斂財而向行商索賄。1807年2月24日,廣州發生了一件本地人與“海王星號”前來度假的人之間的嚴重紛爭。“海王星號”的水手與廣州市民打了幾次架,水手持棍進攻,市民則以磚頭和石子投擲趕走他們;晚上,碼頭上一個用來做關卡的木棚被火燒毀,第二天早上(25日)發現一名海關官吏受傷。事件中導致一名中國人喪命和多人受傷。此事影響很大,“海王星號”保商茂官進行了干預,據《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記載:“茂官相信最近的事件不會發生任何壞的后果,因為已答應送禮物給這位海關官吏,并負擔他的醫藥費,他已答應息事寧人。”從中可見行商堅信用賄賂的手段可以解決爭端。而后來由于外商拒絕交出兇手,茂官最后被軟禁了起來,經受了很多精神上與金錢上的壓迫。最后在行商的打點下,英人交出了水手希恩,經過草草的審判,最后判決“外國人希恩打傷本地人一名,應予依法處理,并斟酌與此種情況有關規章,判決罰款抵罪”。在這次案件中行商花費了大量金錢,而官府則多次向行商索賄,充分暴露了清朝司法的黑暗。正如馬士所說:“在1807年時,行商茂官個人財產已經達到500萬兩白銀,最終卻在海王星號案件中斡旋及打點各級官吏而耗盡了他的財富。”
一旦行商承保的外商出現違反清政府禁令的問題,行商就必須負法律責任。官府用議罪銀的方式懲罰行商。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西洋人蔡伯多祿等違反禁令私自進入內地傳教一事中,潘文巖即被罰以議罪銀。乾隆上諭中稱:“諭,據孫士毅等奏,洋商潘文巖稟稱,哆啰羅馬當家住宿行中,失于防范,任由蔡伯多祿來往勾通,致有攬送洋人越境之事,非尋常玩忽可比,情愿罰銀十二萬兩,著照所請,準其認罰。所有銀兩,即著孫士毅于藩庫內墊項支解,交河南漫工充用,分限四年,令該商等繳還……”所謂的議罪銀,是乾隆四十年以后,對稍有過失或本無過失官員的懲處的慣用方式,議罪銀成為宮廷聚斂錢財的一種方法,議罪銀數額從一二萬到十四萬不等,對潘文巖罰的銀兩接近最高額。罰議罪銀只是一種罰款,而有時行商在涉外案件處理中甚至要受到來自官府的監禁和毒打。前面提到的“海王星號”事件的保商茂官就受到了官吏的拷打與羞辱,茂官的遭遇甚至使當時有名的保商潘有度萌發退出十三行的意愿。
3 結 論
保商制度是中國把保甲連帶責任推廣到對外管理領域的產物,因為清朝繼承了中國古代的“華夷觀”,向來以“天朝大國”自居,不屑于來自“夷狄”之邦的外商。清政府管理外商有別于管理本國的臣民。而行商通過保商制度成為清政府管理外人的媒介工具。在涉外沖突事件中,行商處于一種尷尬的地位,本身并無職權,但是又要擔負起約束外人的責任。當涉外沖突事件發生時不得不承受來自官府的多重壓力,又要處理好事件以得到外商的滿意,處于一種“夾心餅”的角色,因此不得不曲意逢迎,委曲求全,這也是在中國封建社會“抑商”思想下商人的必然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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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林煥鵬(1985—),男,廣東汕頭人,暨南大學古籍所2008級明清史及港澳史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