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在解析中國人重視學歷的現象時,外國媒體想到了這個詞。而同樣身處“功名化社會”的還有韓國、日本等東亞國家。長久以來,不少國家將學歷比喻成“身份證”、“入場券”甚至“信用卡”,將個人的能力、人格和前途與學歷掛鉤。然而,過度的重視帶來了學歷的大幅貶值和社會的畸形發展。與亞洲國家在等級觀念、考試文化、發展階段上存在較大差異的歐美,學歷雖然同樣有效,但少了幾分“霸氣”,在一些重要領域,學歷是讓位于能力和工作經驗的。學歷在形式上雖然只是一紙證書,但人們對它的態度則深刻地影響著整個社會。
亞洲國家從古至今都重視“功名”
中國人對學歷的重視近來在世界媒體上引起不少議論。英國廣播公司日前評論說,華人有崇尚“功名”的心態,因此對學歷幾乎到“迷信”的地步。因為在中國的職場,學歷就好比古代的功名一樣,是一張重要的“入場券”,而且社會對高學歷人士的確另眼相看。《華爾街日報》近日的評論稱,在中國,學歷長期以來是決定許多人命運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在古代,中國官僚機構基本由科舉考試的成功者組成。近代以來,高校尤其是頂級學府仍然是培育精英階層的搖籃。
其實看重學歷并不是中國的專利。日本政壇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曾在上世紀90年代初擔任首相的宮澤喜一畢業于東京大學,最喜歡問別人畢業于哪一所大學,另一位前首相竹下登畢業于早稻田大學,就很被他看不起,他甚至帶著揶揄的口氣問:“你進早稻田大學時考試了嗎?”沒有上過大學的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盡管有出色的政績,但也常因為沒有大學文憑而遭人嘲笑,乃至他當年因為洛克希德行賄事件出事以后,還有評論家稱他就是因為“學歷太低”才會做出此事。
韓國更是一個有著深厚學歷情結的社會。一家求職網站曾進行過題為“在韓國成功的主要因素”的問卷調查,結果韓國男性認為成功的最重要因素是“學歷”,而女性認為成功的最重要因素是“外貌”。不同學歷之間的收入也明顯不同。2005年的調查數據顯示,高中學歷的城市勞動者月均收入超過200萬韓元,大學學歷者超過300萬韓元,而研究生學歷則近400萬韓元。相當于文憑每提高一個等級,月薪也會跟著平均增加100萬韓元。在通常人們認為跟學歷關系較小的行業,學歷也往往被人為設成一道坎。韓國演技派演員李泰蘭就曾透露,她因為是商業高中學歷而遭到過電影公司拒絕。《朝鮮日報》評論說,韓國是一個如果沒有像樣的學歷,就不被認可、不受尊重的社會。即使認可了某人的能力,但知道他的學歷水平不太好后,就會在不知覺間改變看法。但是,以明片取人,根據畢業學校來判斷一個人的能力,乃至人格,將人程序化、等級化的社會問題很多。有韓國教授斥責稱:“韓國大學發行的是被稱為畢業證的身份證書,大學是身份判定機構。”
在世界許多國家,高學歷或名牌大學畢業同樣是求職的重要砝碼,有時候甚至為持有人帶來身份認同的滿足感。在印度,印度理工學院等名校畢業生最受大企業青睞,而去英美鍍金則是上層人士的最佳選擇,印度許多政府高官都是牛津、劍橋畢業的。甚至美國等歐美國家也深受影響,公司招聘時如果遇到麻省理工學院這類名校的求職者,招聘人員有時會向上司專門強調一下。德國對學歷也極為重視。一些擁有博士、碩士學位的人,不僅名片上印著博士、碩士字樣,就連自家門牌上都忘不了加上“博士”或“碩士”。而在寫信、交談中,對話者往往得尊稱對方“某某博士先生”。《華爾街日報》報道說,世界知名大學的學位在許多國家都有助于敲開用人單位的大門。美國44位總統中有8人曾就讀于哈佛大學。根據獵頭公司的調查,2004年以前入選標準普爾500種股票指數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就讀的院校中,哈佛排在第一。
西方國家更強調按需選人
與中國蔚然成風的考研、考博熱情相比,西方人在這方面要冷靜許多,即使讀也往往是工作之后覺得自己哪方面有所欠缺或者確定自己今后發展方向后再讀。而且社會在篩選人才方面有更多的標準,用人單位在招人時往往依據崗位選擇特定人才。比如德國很多企業,在招聘時并不對學歷有特別要求,甚至一些記者、主持人崗位也并不要求學士以上學位,只要接受過相關培訓,完成了實習就可以了。德國很多政客、議員也是高中畢業生。而如果能力不夠,學歷再高也常常會失業。拿到碩士、博士學位當出租車司機的大有人在。近年招工市場的統計曾披露,10名碩士、博士怕找不到工作對自己的文憑做了手腳,冒充學士、碩士找低薪工作。
與傳統國家相比,加拿大等移民國家對學歷并不過分強調,用人單位更多考量的是“本地相關專業經驗”。不僅如此,在這些國家,各行業都有自己另成體系的準入資格考核,只有取得相關證書,才能獲得在這一行業的就業許可,在加拿大,不但工程師、醫師等需要這樣的證書,一些冷門職業如針灸師和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職業如風水師也不例外。
一般來說,在歐洲技工類崗位更注重報考人員的畢業院校,因為各個技工學校都與工廠企業有掛鉤的實習協議,用人單位會根據學生所學專業、實習單位與本部門的相似性來決定是否錄取。對于工程師一類的高技能崗位,則同時考查學生的學位與畢業學校,越是名校、學位越高的學生越容易找到理想的工作。但歐洲對學歷的要求也有例外,即企業或公共組織在選拔領導時,對于學位、畢業院校的要求會放到次要地位,主要考量應聘者以往的工作經歷及業績。以瑞典愛立信公司為例,該企業數萬員工中,相當多的技工并沒有學位,但又大多畢業于與愛立信公司有著密切合作關系的專門技工學校。絕大多數工程師畢業于瑞典皇家理工學院、斯德哥爾摩大學等名校。在愛立信公司的中高層領導中,學歷狀況就千差萬別了,其中既有世界級名校的高材生,也有像蓋茨那樣中途輟學的創業者。
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經濟學教授尼爾森說,如果把人才比做一個金字塔,那么在金字塔底部的基礎工作看重人的畢業院校,因為這部分人數量最大,更多發揮群體而非個體的作用,所以“依校選人”便成為多數用人單位的選擇;在金字塔中間部分,畢業院校與學位同等重要,因為這一位置對技術含量的要求更高;而在金字塔頂部,學位、畢業院校的權重反而變低了,因為這是金字塔最重要的部分,綜合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過分看重學歷帶來社會問題
對文憑的過分熱衷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如今韓國擁有博士學位的人隨處可見,失業的碩士、博士也越來越多。韓國教育開發院今年5月公布的調查顯示,90%的受訪者認為追求高學歷已使得韓國深陷“學歷通脹”困境。近七成的人認為國民對高學歷趨之若鶩的原因“是由于以學歷為主的社會結構和重視學歷的社會氛圍”。高學歷者尚且如此,低學歷的人日子就更不好過了。郵差、電工等很多過去由高中畢業生做的工作都被大學畢業生做了,一般高中畢業生及技校生的工作機會就更少了。以至于有人驚呼:“高中畢業生正被趕出韓國社會。”
在英國等講究“血統”的國家,從伊頓公學到牛津、劍橋成了不少精英階層格式化的成功之路,現任首相卡梅倫就是沿著這條路入主唐寧街10號的。出現這種現象,與這些國家歷來講究“血統”有關,也和所謂的“校友錄法則”不無聯系,一些領域、部門被名校的前輩畢業生所把持,這些人更青睞同出一源的后輩校友,久而久之,其他來源的人便很難在這個“校友圈子”里如魚得水。這種現象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社會公平法則,甚至淪為一種“變相世襲制”。
由于現實形勢的變化,日本社會對學歷的看法也在悄悄發生變化。經濟不景氣導致學歷正在貶值,即使是著名的東京大學等頂尖大學畢業生也不得不面對企業的挑三揀四,甚至找不到工作。日本上市公司英巴斯特株式會社社長川路猛說,他們公司現在每年進行招聘面試的時候,都非常側重能力,而不再過于注重學歷。“我發現日本名牌大學培養出來的學生,理論水平不錯,但實際應用不一定強。上次面試一名慶應大學畢業生的時候,一個簡單的‘yes’或者‘no’就可回答的問題,他竟從盤古開天般遙遠的地方說起。”
“能力作用將越來越被凸顯”
尼爾森說,亞洲各國普遍重視學歷其實是一個正常現象。首先,與歐美發達國家相比,亞洲多數國家尚屬發展中國家,對人才的需求量大,所以考量人的學歷,對于人事部門來說是最低成本的選擇。其次,亞洲國家的多數企業尚處于起步階段,用人單位沒有太多機會像歐美那樣選拔“經過實踐檢驗的人才”,學歷自然成為最好的評判尺度。第三,亞洲有著與歐美不同的考試文化,對于考試成績更加重視,這也影響到了用人單位的選才標準。隨著經濟步入成熟期以及全球化的發展,考試文化對于用人標準的影響會越來越小,“一個篩子眼過人”的情形也正在改變。
廈門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周寧說,東亞國家重視學歷來自于等級社會的傳統。在等級社會中必須有確定等級的固定因素。我們評價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憑學歷和能力。能力是一個流動的東西,沒有硬性指標可以衡量,學歷則是在一個成熟、固定的確定社會等級的標準。重視學歷的傳統也跟固定的、僵化的社會秩序有關。學歷大于能力的現象強調社會秩序的因素大于個人能力的因素。西方社會中,社會可以承認個人能力的超常發揮,并且鼓勵個人能力的動態發揮。東方社會則喜歡把人固定在一個位置上,以位置判斷個人的屬性,個人也是在位置上發揮個人能力。學歷實際上只是個符號,對它過于重視會忽視個人能動性,社會變得儀式化,學歷也變得空洞。人們會為了學歷而學習,而不是出于個人興趣和提高能力。隨著經濟發展以及與世界文化的融合,過于重視學歷的現象將逐漸發生改變。“而且社會競爭越來越激烈,學歷越來越普遍化,在學歷貶值的同時能力將越來越被凸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