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薛寶釵性格中的“冷”與“暖”

曹雪芹筆下的薛寶釵是一個血肉豐滿，具有深刻社會意蘊的典型形象。在薛寶釵的形象性格里，呈現出相當錯綜的冷與暖兩種色調。

一、寶釵性格中的“冷色”

作為一個女兒家，“她從不愛什么花兒粉兒的”。如她的裝束看去不覺奢華，她在蘅蕪苑的室內擺設也“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吊著素紗縵帳，衾褥也十分樸素。吃的藥是解熱毒的“冷香丸”、連賈府的“老祖宗”也嫌她的房里太“素凈”。然而，這位薛寶釵卻以“淡極始知花更艷”，表露了她隱藏于內心的自我欣賞的意趣。如果說，這外在的冷色調，畢竟還是作家有所寓意的著力渲染，那么，她性格內在的復雜組合的冷色，就表現得不那樣簡單了。其處世之道雖“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但在眾姊妹頑鬧喧笑聲中，她已絕非迎春那樣的“二木頭”，也沒有發出過不諧和音。如在“偶結海棠社”眾姊妹在戲謔中互贈詩號，她也語含譏諷地送給了賈寶玉一個號：“富貴閑人”。對林黛玉的語帶機鋒，薛寶釵經常故作渾而不覺。在榮府那樣復雜的環境，她和周圍上下老幼，都處得盡得人心。對賈府的一切矛盾她都置身世外，不置一詞。王熙鳳給她的評價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其實，這還不夠，因為有些干了己事，她也會裝作不知，顯得豁達。寶黛的感情糾葛多次源于“金玉”之說，薛寶釵卻一直表現為“渾而不覺”，以至有意回避，曹雪芹對薛寶釵的性格刻畫，雖多次用隱喻的手法，烘托它的冷色，卻并沒有把這“外相”與“內相”隔離，而是把它們融匯成“誠于中而形于外”的藝術境界，以顯示其個性精神的典型特征。“冷香丸”要治的是薛寶釵從胎里帶來的熱毒癥，這明顯的是以冷治熱的深意。胎里帶來的熱是自然的東西，而薛寶釵對這自然的熱卻用人為的冷加以控制。這正像她和寶黛長期相處萌發了感情糾葛一樣，本來是青春少男少女自然發生的情愫，而這卻是封建禮教所不允許的。薛寶釵這個被封建教條侵蝕了靈魂的少女，時時不忘給真情“包裝”冷色，就難免給人以作偽的感覺。“金玉良姻”之說薛寶釵不能說不知道，毫不在意，只不過，薛寶釵的性格和她的內心世界都表明，哪怕她對寶玉己有愛慕之情，她也不能像林黛玉那樣赤誠袒露，因為她出身的貴族的家規和她所崇奉的道德規范，都已滲透了她的靈魂!所以，當薛蟠酒后失言，道出那金玉良緣的不言之秘時，竟觸動并引發了她那樣大的委曲，卻又無可辯駁。也包括林黛玉的誤解的尖銳詞鋒。她都能忍讓不睬，這雖不是作偽，卻也是她“明理”。她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她應當遵守的信條，何況“金玉良姻”及貴族社會“聯絡有親”婚姻關系的準則。薛寶釵性格的冷色調，并不冷在她的待人處世不食人間煙火，而在于她“以冷制熱”，違背自然之情，自然之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力求奉守封建思想規范，有悖于少女的“真情至性”。如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本是這位少女在大好春光里，被激起少女生活情趣的追撲彩蝶，可是，當她無意中聽到小紅和墜兒的一席私話，頓時又使她回到了“無情”的現實中。先看她這番心理變化：“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到：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里，他們豈不臊了，況才說這話的語言，大似寶玉房里紅玉的語音。她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今我聽了她的短，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出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兩個小丫頭的幾句私房話，就引起薛寶釵多少冷酷的封建大道理的煩瑣思考，更何況她既然把事情看得這樣嚴重，那么，她的一聲“顰兒，我看你往那里藏”的“金蟬脫殼”的隨機應變，豈不把干系都脫在林黛玉身上了，這就不只是冷，而且是有些嫁禍于人的“惡”了!

又如對金釧的死，連王夫人都自覺過分，有些悔意，向她訴說。而一向“溫柔敦厚”的寶姑娘，為了寬慰她的姨娘，竟講出了一番歪理，認為不可惜。在她眼里，丫頭就是丫頭，被打、被驅逐、死了，也是個糊涂人，不值得理會。的確是冷風入骨，失去了亮彩。

二、薛寶釵形象性格的暖色

薛寶釵的待人接物，在曹雪芹的筆下，有時不僅不見其冷，反而時時見其溫柔體貼，事事周到。如第三十七回，寫自己作不得主，家計又很艱難的史湘云，作了個海棠詩一時詩興大發，自認“明日先罰我作個東道，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史湘云的這個承諾，雖贏得眾“詩翁”的拍手稱妙，她自己也興致勃勃地‘設東擬題’，卻并沒有考慮拿什么來，如何‘設東’呢?結果還是薛寶釵點破了她。并替她周密設計，把這次“東”做得很熱鬧，怎能不使史湘云心中感激，極贊她想的周到，而連聲地叫她“好姐姐”，“親姐姐”。正如史湘云所說：“但凡有這樣一位親姐姐，就是沒了爸娘也不要緊。”

貧寒的邢岫煙，雖也進了大觀園，又承蒙賈府“老祖宗”作媒，許給了薛寶釵的堂弟薛蝌，但她那爹媽和姑姑甚至連“二兩月銀都擠走她一兩”，逼得她不得不典當衣物，只有薛寶釵能細心地看到，想到這未過門弟媳的困窘，關懷體貼，并解除她的危難。又如在夏金桂和香菱的關系上，她反對夏金桂對香菱的虐待。盡管我們可以把這看成她是出于對婢妾制本身的維護，然而，她把香菱帶進大觀園與自已為伴，在客觀上畢竟對香菱是起著一種保護作用。這一切，應當說都或多或少地表現了薛寶釵性格的暖色。

(責任編輯 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