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序

老 海

英國游客杰米·魯尼在南非克魯格國家公園捕捉到一百三十六只毛毛蟲首尾相連，一字排開橫穿公路的瞬間。

與這些從容、優雅、整齊劃一通過公路的毛毛蟲相比，所有中國境內的售票窗口前踵肩相摩的人龍隊列都無法與之相提并論。國人最不講究法章，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優雅從容，也不希望整齊劃一地按章辦事。他們只喜歡三五成群地或賊或盜，或成機關企業成團體團伙，烏合而成百萬之城、億眾之國。

所以，農村包圍城市無序無章，城市迅猛發展，人滿為患，車擠成災，終致城市的街道不成街，成了巷——連行人都要小心翼翼側身而過的羊腸小道。城市的樓房也不成樓房，成了空置房——闃無人氣的水泥鋼筋四方盒子，雜草似地瘋狂蔓延，爬滿城市每一處值錢和曾經不值錢的空間。

人無序，人所操控的物與事便也無序。于是，國人的會程很復雜，一個三言兩語可以開完的會可以在旅游勝地開上一周；國人的文章就很難寫，一句話要寫成古時懶婆娘的裹腳布；國人的物價飛漲，原來買一斤牛肉的錢現在只能買一斤綠豆；國人的事情極其難辦，一件極易解決的事可以鬧成吵哄哄的京訪大事。

不遠千里來打工的孫中界為什么要斷指示清白？因為上海人的執法無序無章，他的五指不能再從容保留整齊，只能揮刀劃掉其一，以此“一”來求得國人不能一一可得的清白。

為什么趙作海要蒙冤十年才得昭？因為商丘以及河南的刑事審判無序無章，因為國人的政法程序原本就有點亂序亂章。國人的國家福利無序無章，被趙作海“殺死”的趙振晌在外流浪多年，最終老無所依，無依無靠了，被迫返回村子，陰差陽錯拯救了一次國人的無序執法。

國家福利的無序無章昭雪了無序無章所致的十年沉冤。有人說，水至清則無魚，章法至序則無法昭雪沉冤。于是有人為無序無章高呼萬歲。國人的阿Q主義就是這么哇哇而誕，也就是這么咄咄而頑固起來，在國人的心頭扎下根，然后根深蒂固，成了大多數國人的生存方式。

所以，燃油價往天上冒了，我們就聽到了國人的阿Q式自慰：“沒事，老子的油價二十年后才剛剛與國際接軌。”

樓價往天上飛了，我們就聽到了國人的阿Q式歡躍：“沒事，老子的樓價二十年后還是老百姓最滿意的。”

冤案接二連三冒出來了，我們就聽到了國人的阿Q式宣言：“沒事，老子的冤案二十年后保證還是層出不窮。”

因為無序無章，國人都成了阿Q；因為喜歡無序無章，國人都爭做阿Q；因為浸淫無序無章，國人都成了成功Q士。所以，我們的農村就在無序無章中漸漸被城市遺忘，變得更窮更窘更干癟；我們的城市就在無序無章中慢慢被時代豢養，變得更臟更亂更差。

這些年，農村窮得連一片基本的耕地都保不住，青壯勞動力只得背井離鄉進城打工，有點姿色的就只得進城坐臺當小姐，徒剩老人留在村莊老眼望老眼地老無所依。而大城市卻擠得連集裝箱都弄成了公寓，把公寓都要擠壓成膠囊狀。

這就是我們的鄉村城市，我們國人的家園。我們的GDP連年跳躍式增長，蜚聲國際；但我們的生活卻是毛毛蟲式地蠕動著，一如馬路上堵死了的車子。可是，我們再怎么折騰，一輩子也不會蠕上那高入云霄的空置房里。我們這代國人，就只能是毛毛蟲，馬路上或灌木叢里的毛毛蟲，莫敢奢望穴洞以寄。

我們可以奢望的是，從今天起去做從容而優雅、整齊而劃一的一隊毛毛蟲，做回有序有章的國人。

【選自《鳳凰博報》】

題圖 ／ 有序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