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頭的另外一個理由

馮 磊

蘇州是個好地方。

陸文夫先生好像是江蘇人吧?他曾經辦過一份雜志叫做《蘇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這本小雜志名聲很不賴。陸文夫很愛蘇州,按照他的說法,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里,蘇州經受的戰亂比較少。所以人文鼎盛,人們對衣食都比較講究。這一點,讀過小說《美食家》的人應該都了解,無需我多嘴。

但是,小橋流水的蘇州卻很少成為王朝的帝都。至于原因,想來不外乎蘇州太秀麗,大家過得太好,故而無法鼓動“革命者”造反罷了。元朝末年,張士誠建立了自己的政權,定都蘇州。不過,這個政權很快就滅亡了。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蘇州成了帝國的一個名城。它的治理者中,有一個名叫魏觀的知府,后來偶爾還被人提及。

魏觀這個人,在朱元璋執政的時候修了一座辦公大樓。這座大樓,應該不會比今天網上曝光的那些縣級辦公大樓強多少。與很多人一樣,魏知府很愛排場,平頭百姓家里建房子,都要燒香上供、請人寫吉祥的對聯。所以,魏知府修建大樓的時候就更要請人來寫篇文章歌頌一下。至于風格嘛,模仿范仲淹那篇《岳陽樓記》也就差不多了。

他于是請來一個槍手。這位槍手比較有名,叫高啟。

高啟是個詩人,不少熟讀歷史的人都知道,高啟是“吳中四杰”之一。洪武三年,朱元璋的新政權準備委任高啟為戶部右侍郎。不過,這位高詩人對做官不感興趣。古往今來,熱衷功名利祿者如過江之鯽,不愛功名的人卻很少。所以拒絕了朱皇帝之后,高啟的名聲就更大了。

現在,高詩人接到蘇州知府的約請,很順利地就完成了任務。他的這篇文字,叫做《郡治上梁文》。這本來是一篇非常普通的文章,但是,卻讓朱皇帝頗為不爽。原來,蘇州知府魏觀修建辦公大樓的時候,所選的地址居然是張士誠的舊宅。大家都知道,張士誠是朱皇帝的死對頭。

除此之外,高詩人的那篇《上梁文》中,有“虎踞龍蟠”的字眼。這還了得!于是,朱元璋龍顏震怒。當然,你也可以說,當年那個在破廟里混飯吃的小沙彌現在受不了了!結局是,高詩人被抓。然后,被判腰斬。即使這樣,朱元璋還不滿足。有資料說,高啟被腰斬的時候,朱皇帝親自前去監斬。他要親眼看高啟被殺死,以此來解心頭的憤怒——不合作,這就是最清楚的下場了。

朱元璋恨高啟,據說更因為高啟曾經寫過一首詩,叫做《題宮女圖》。他寫道:“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這兩句詩的意思比較淺顯,大意是說,皇宮里的小狗叫個不停,不知道誰半夜闖進了禁宮里?

有了解內情的人說,高啟的這首詩,是在寫元順帝的宮闈隱私。元順帝這個蒙古族的皇帝當年干過什么事兒,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朱元璋卻認為高詩人是在諷刺自己。這,就為后來高啟的死埋下了禍根。山東有諺語說:“見過拾錢的,沒有見過拾罵的。”但是這位朱皇帝,就是一個拾罵的人。

高啟死的時候很痛苦。據說,他用手指蘸著自己的鮮血在地上寫了三個“慘”字。

這件事,讓人覺得非常痛心。我突然想起印度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不禁感嘆,朱元璋們,論人性和雅量,其實還不如殖民者呢!

不合作,居然也是殺人的一個重要理由。

【選自《騰訊·博客》】

插圖 / 未遮嚴 / 亞歷山大(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