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火藥桶不斷膨脹

龔小夏

白宮通知國會說,美國政府將與沙特阿拉伯王國達成一大筆軍售,合同總數在未來10年內達600億美元。供貨清單上包括84架新型的F-15戰斗機、另外70架戰斗機的升級改造、有阿帕奇和黑鷹在內的100多架直升機。

美國歷來是沙特的主要軍火供應商,但是這筆合同數目之巨史無前例:從1951至2006年,美國對沙特的軍售總額大約為800億美元。這期間美國對最大軍事受援國以色列的軍事援助也只有540億美元上下。

從規模上看,美國和沙特的這筆軍火交易堪與1985年英國與沙特之間達成的“阿爾-雅馬哈武器合約”相媲美。這一合約被稱為“世紀協議”,交易價值達到660億美元,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一筆軍火交易。

600億軍售迄今在公眾輿論中引起的反應并不大,就連往日會對美國與阿拉伯國家之間的軍事關系表示高度關注的猶太人院外活動集團也很低調。美國的軍事工業界雖然對該項交易備感興奮,但是同樣沒有大張旗鼓地慶祝。

美國軍事工業的動力

在今年的情況下,軍事工業界的興奮有著比往年更多的原因。

美國國防部長蓋茨在今年5月份前往堪薩斯州的艾森豪威爾圖書館,在那里作了一番局內人都明白非常重要的講話。他在講話中嚴厲地批評了五角大樓官僚機構的浪費與缺乏效率,提出要大幅度削減國防預算。

當時媒體對這個講話并沒有太多的關注,直到9月份,當蓋茨提出了在5年之內砍掉1000億美元預算的具體方案的時候,人們才開始認真起來。

不僅僅是五角大樓要削減軍備,美國在世界武器市場上的銷售總量也在萎縮。國會最近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在2009年,美國與外國簽署了226億美元的武器供應協議,占國際軍備市場總額的39%,其數量遠低于2008年的381億,為2005年以來最低。

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世界進入了經濟衰退,迫使許多國家在削減或推遲更新軍備。訂單減少的地區主要是中東與亞洲。該報告還特別指出,發展中國家用在購買武器上的金額比一年前減少了37億美元。

在面臨經濟衰退以及削減預算的時候,這項與沙特的買賣不啻于給了軍事工業以有效的強心劑。業內人士估計,因此而保住或者增加的工作機會至少有75000個,而且有大量高技術、高收入的工作。受益最多的包括制造戰斗機的波音、諾斯羅普.格魯曼、洛克希德.馬丁、聯合技術、通用電器等一批大公司,這批裝備的生產基地主要在亞利桑那、康涅狄格、密蘇里、紐約、馬里蘭等州。

美國這次軍售也是與俄羅斯競爭的結果。俄羅斯是世界上第二大的軍火出口國,在2009年的銷售額為104億美元。(第三位為法國,74億美元)就在白宮宣布軍售之前不久,俄羅斯與沙特達成了協議,向后者出售價值20億美元的武器。

從傳統上來說,沙特的武器90%以上是從以美國為主的北約國家購買的。2007年2月,當時的俄羅斯總統普京訪問利雅得,推動兩國在軍事科學技術上的合作。該軍備供應合同就是合作成果之一。這批武器中包括150架直升機,150輛以上的坦克,以及大批裝甲車。另外,沙特還在考慮購買俄國的導彈。這一系列舉動,促使美國政府更為積極地與沙特鞏固其軍事關系。

奧巴馬政府選擇這個時機來公布軍售,有非常重要的政治動機。美國目前的失業率是9.6%,如果不能夠降低這個數字——或者起碼不再攀升,民主黨在11月份的國會中期大選中就將處于非常不利的地位。

當年克林頓政府就曾經與沙特達成過類似的協議,在中期大選前宣布出售價值90億美元的7架F-15戰機。國會中除了少數幾個議員提出了聲音微弱的懷疑之外,絕大部分人就此沉默不言,因為多數州在這里面都有利益。

以色列要求絕對優勢

值得注意的是,過去美國與沙特或者其他阿拉伯國家進行大宗武器交易,以色列都會表示關注甚至反對,認為那有可能威脅到該國的安全。但是這次特拉維夫卻公開表態,說對這樁交易不會持反對態度。

根據美國有關方面的官員透露,賣給沙特的飛機上沒有配置某些最先進的長程武器裝備,因此不會在未來對以色列形成重大威脅。另外,美國很快要賣給以色列的是F-35戰斗機,賣給沙特的F-15在性能上遠不是前者的對手。以色列私下里對美方表示,只要讓自己在軍事技術中保持絕對的優勢,便不會對軍售提出任何質疑。

以色列是美國在中東最重要的盟友,兩國在政治制度和信念上是一致的。沙特阿拉伯與美國的關系卻極為復雜。1951年,兩國簽訂了軍事協定,美國在沙特設立了軍事訓練基地,并為沙特軍隊提供武器與訓練。從此,這個有著當時所知的石油資源總量25%的國家成為美國最重要的盟友之一。

1990年,伊拉克的薩達姆政權入侵科威特之后,老布什總統派遣數十萬美軍進駐以保護沙特的安全。在接下來的海灣戰爭中,沙特是美國堅定的同盟。

然而,這兩個軍事與經濟上的盟國在政治與社會意識形態上基本是南轅北轍。沙特是穆斯林世界里最保守的國家,實行的是中世紀的伊斯蘭法律。

對于美國來說,與沙特的結盟純粹是利益關系。不過,這里的石油給美國帶來資源與控制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麻煩。一批富有的沙特貴族——包括本.拉登——則在阿拉伯世界大力支持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分子,煽動對非穆斯林世界的仇恨,使得沙特成為極端分子的錢袋與大本營。“9.11”劫機的19名恐怖分子中有15名是沙特人,這并非巧合。

同樣并非巧合的,是沙特在美國公眾輿論中的形象很差,沙特王族幾乎成了腐敗、腐朽、專制的同義詞。然而,沙特又是美國在中東除了以色列之外最重要的盟友。與其他不斷出現世俗化和社會政治改革運動相比,比如埃及與伊拉克,沙特的國內政治局勢在石油財富依舊滾滾而來的時候能保持相對的穩定,也使得該國的對外政策能夠有延續性。所以,美國政府盡管不斷地批評沙特的人權紀錄,要求王室約束伊斯蘭極端勢力,但同時又與沙特保持著緊密的軍事政治關系,以鞏固美國在中東的勢力。

“9.11”之后,這種做法被許多中東問題專家們批評為飲鴆止渴,在奧巴馬政府上臺后并沒有改變的跡象。這次對沙特的軍售的談判,從布什的時代已經開始,對象主要是沙特與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針對的主要是宿敵伊朗。

伊朗的軍備擴展特別是核設施一直令美國人寢食不安。這些年來,伊朗在不斷地研發生產核武器的能力,并且試圖從俄羅斯獲得中程導彈技術。如果伊朗研制出核武器并獲得中程導彈,最先針對的目標就會是以色列。

無論哪一方采取先發制人的行動,中東地區都免不了出現熱戰。通過軍售來加強盟國的力量特別是空中行動的力量,是美國中東戰略里重要的一環。先后擔任伊拉克與阿富汗美軍指揮官的戴維.彼得雷烏斯不久前曾經評價說,他相信遠小于沙特空軍的阿聯酋的空軍單獨就能打敗整個伊朗空軍。

沙特與阿聯酋對非阿拉伯、非遜尼派的伊朗的敵意恐怕比美國更深。這些國家的居民中都有相當一部分受伊朗支持的什葉派反對力量,伊朗力量的上升將從根本上威脅到其政府的安全。但是,這些政府能夠在多長時間、多大程度上繼續控制本國內部局勢的發展呢?誰心里也沒有底。這也許是美國今日中東戰略中最薄弱的一環。

沙特王族的利益

沙特從美國買軍火,最重要的動機當然是鞏固自己的政權,特別是要與美國緊緊掛鉤。盡管沙特國內實行的是專制制度,但是王室有一批稔熟美國的民主政治精明人。他們知道,沙特在美國的聲譽并不好,但是自從美國成為其石油的主要消費者以后,沙特的王室就有了美國的軍事保護。

在華盛頓的沙特大使館使用了大筆資源與人力與美國國會拉關系,特別是國會那些與軍售有關的委員會以及軍工生產地區的議員更是會被青睞。每次在關鍵選舉的前夕,該國政府都會出面購買一些軍事設備,這對于加利福尼亞、華盛頓州等近年來經濟不景氣的軍工生產州尤為重要,也使得沙特成為美國軍火的最大消費者。

另外,這個國家及其石油財富都為王族所私有,國家的決策也就受到了許多私人利益的左右。沙特的國防開支在2010年估計達到了440億,占其國民經濟總值大約13%,這是非常高的一筆開支。可是,沙特軍隊人數并不多,最近幾十年也沒有真正打過什么仗,在軍事上又一直處于美國的保護之下。購買了這么多戰斗機,國內連合格飛行員的人數都不夠。

從法律上講,沙特王族擁有整個國家,王族的成員按月拿高額生活費。1970年代石油價格上漲之后,沙特王族曾經是富裕與奢侈的象征。然而,實行多妻制與鼓勵多生育的結果,是王族成員的人數在這些年里迅速上升,現在已經有兩萬多人。再加上今年來石油價格總體來說基本穩定,普通的王族男性成員每人每月只能拿到一萬多美元的生活費,使得一些人感到入不敷出。國際大公司也趁機雇傭了不少有權有勢的沙特王族去游說國家購買更多軍火或裝備。

1993年的一樁銷售可以反映出這中間的利潤有多高。當時波音公司與法國空中客車競爭沙特一份70億美元的訂單。波音雇傭了沙特國王的私人銀行家卡利德.本.馬哈福茲為顧問。根據雙方合同,馬哈福茲在事成后能分到訂單的5%。后來有證據顯示,他實際上收取了大約10%至12%,也就是至少7億美元。馬哈福茲在得克薩斯州擁有兩處豪宅,與美國的石油工業關系極為密切。中情局有報告說,馬哈福茲的一個妹妹嫁給了恐怖頭目拉登。1980年代后期,他曾經給當時在阿富汗對抗蘇聯的本.拉登的組織捐款27萬美元。

目前并沒有證據說,有沙特王室的成員在這次600億美元之巨的軍售牟取了巨額利潤,但是根據過去的慣例,這幾乎是常規。

在公布了軍售的消息之后,美國國務院的發言人菲利普.克勞利強調說,對以色列與沙特這些盟國出售武器“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就短期看的確如此,但是從長遠來說是難以預料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