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人
隔壁老王
我最近在一個經(jīng)濟適用房小區(qū)買了套二手房。剛?cè)胱〉谝惶炀驼J識了隔壁老王。
“你是新搬來的吧?”他微笑著遞過來一支煙。我不抽煙,他于是順手送到自己嘴上,點著了。
老王和許多武漢市井男人一樣,見面熟,他滔滔不絕向我講述了各家各戶的基本情況,有些細節(jié)還很詳細。比如,樓下某對夫婦結(jié)婚六年了,不知道為什么沒有生孩子?
我不知不覺聽得津津有味。這個老王太可怕了,克格勃加大嘴巴,正惶恐著,忽然耳邊安靜了,扭頭一看,老王正用期待的眼光望著我。幾秒鐘后,似乎覺得我這人反應遲鈍,忍不住直接問道:“你在哪個單位上班?”
看來他主動向我倒出那么多別人的隱私,都是拋磚引玉
“我在一家雜志上班。”我簡單地說了一句,就借口要整理屋子,進屋關門。身后的老王肯定很失望,他的“付出”,回報太少了。
雖說是經(jīng)濟適用房,不過鄰居中還是有經(jīng)濟條件很不錯的。比如在外資上班的白領、做生意的小老板。“他們這些人,社會閑雜人員——”某次又在門口遇到站在樓道乘涼的老王,他這樣評價那幾位富鄰居。這次,我知道了老王退休前是事業(yè)單位在編人員,不過后來又從別的鄰居那里“被知道”,他只不過是郵局一個倉庫的工人。“——你都比他們強,你好歹是下崗職工,社會身份比他們高。”老王說。我雖然在雜志上班,但編制在一家停產(chǎn)企業(yè),所以身份就被他界定為“下崗職工”。
那天聽得老王在拍樓下住戶的門:“吵死人了!還讓不讓人午睡!”原來那家的小狗在屋里叫,吵醒了老王。不過此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了。“你們這些人,有沒有一點公德心?講不講‘五講四美‘三個代表?現(xiàn)在到處都在搞和諧社會,你們?yōu)槭裁淳筒桓従雍椭C呢……”老王的嗓門很大,整個樓里都聽得很清楚。
從老王以往的自述中,我知道他也曾經(jīng)養(yǎng)過狗,所以未必討厭狗叫。只不過樓下那條狗號稱8千元買的,或許因此才讓老王討厭。
在小區(qū)住得久了,發(fā)現(xiàn)老王這樣的鄰居很多。他們都很關注別人,喜歡挖掘別人的隱私,并加以傳播。像老王這種有過“正式編制”的鄰居還算好的,小區(qū)里不少人夏天打個赤膊在外面閑逛,和人吵架一出口就是“婊子養(yǎng)的”“個板媽的”……
“得努力賺錢,爭取早點搬家。”老婆說。她現(xiàn)在很向往那種人情冷漠、老死不相往來的“高尚小區(qū)”。
文/朱輝
流年
用內(nèi)涵泡妞
80年代初的時候,我們那里有個家伙,小學畢業(yè),相親的時候,媒婆幫他飭了一下,因為當時還不能買美國的博士文憑,就在白色的確良上衣口袋里別了支鋼筆,冒充初中生。相親很成功,回來后他心里就琢磨:別一支筆是初中生,要是多別一點呢?第二次見姑娘的時候,他就把弟弟妹妹的鋼筆和圓珠筆找來些,一共別了4支出門,結(jié)果姑娘不干了,說:原來你是個修筆的呀?
這個故事是我們老師說的,為了教我們一個道理:腹有詩書氣自華。在這個故事的鼓舞下,我每天早晨起來背書,到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就把所有初中課本里的文言文全背了,還背了一百多首古詩,一百多首宋詞,能準確地在早晨感嘆楊柳岸曉風殘月,晚上苦悶纖云弄巧飛星傳恨。
那真是一個用內(nèi)涵泡妞的黃金時代,雖然我還沒有這個明確意識。因為偶爾說點文言文,再加上苦練大字,我的身邊從沒缺少過女同學。她們向我請教詩詞歌賦,請我代做暑假作業(yè),跟我談點人生、理想啥的。有一回,上音樂課,我怎么也不會唱《解放區(qū)的天》后面那個“呀忽口害口害一個呀口害”,結(jié)果兩個女同學主動來教我。最嚴重的是,一個女同學寫了張紙條給我:I love you是什么意思?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色厲內(nèi)荏的我只好裝作自己英語不及格。
一直到我當兵的年代,用內(nèi)涵討姑娘歡心還頗有市場。一個班8個人,基本上可以從床頭柜里找出至少3本情書大全或者情詩N百首。有一回,陳臺買來一本新版情書大全,剛挑好范文,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女朋友的來信引用過了。大家安慰他:抄書都能抄到一塊兒去,這還不叫緣分叫什么?
但戰(zhàn)士的愛情一般止于新兵時期,那些情書大全大多在第二個冬天到來之前,“傳幫帶”給新兵了。一些老兵置軍法于不顧,開始在駐地賣弄風情,泡妞的重心轉(zhuǎn)移到飯館或溜冰場了。
離開部隊之后,我也見過幾個姑娘。第一個姑娘盯的是我的復員費,當時心高氣傲的我,主動給人家送了祝福;第二個談過一小段時間,我甚至還給她寫了幾首打油詩,但最終還是她主動給我送了祝福,因為我把在當?shù)匦蟮墓ぷ鹘o辭了;第三個第一次見面就明確告訴我從來不看任何文藝作品,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讓人心亂。
但所有總結(jié)都有疏漏,所有現(xiàn)象都有意外。三年前,P哥晚上9點多趕到我那里,和我討論愛情,問我他應不應該娶一個女軍醫(yī)為妻。我反問:為什么不呢?P哥嚅嚅地說:學醫(yī)的,你知道,我喜歡學文的。我冷笑一聲,又問他:你工作不穩(wěn)定,沒房沒車沒存折,青春小鳥也飛了,她怎么會看上你的?他想了一會,鼓足勇氣說:內(nèi)涵吧?
文/李落落
城事
河流是一座城市的幸運
詩人說:“河流是一座城市的幸運。”我愛的城市都是有河的。我的城市有黃河穿城而過,慨然地將城市分作兩半,整個中國,被黃河這樣大刀闊斧臨幸的城市,獨蘭州一座。我們說“我在河北”的時候,說的是河的北、城的北,而不是河北省,仿佛整個中國是以此為界,分出南與北。前年我終于移居河北省,還是常接到來自家鄉(xiāng)的約飯局電話,說在河北,對方總是讓我打個車趕緊過去。我得趕緊補上:“我在河北省!”
城市里有了河,而且是這樣穿城的大河,就與那些沒有河流的城不一樣了。這城的春天,從此氣息曠遠,有蘆葦、楊柳、泥土的味道破空而來。這氣息分明就要你念及它穿過的峽谷、照過的明月、跌落而成的瀑布、匯集的艱難,讓人心酸眼熱。城市有河,就如同駐扎在了季節(jié)的巢穴前,要率先吸收它的一切信息,粗糙的、暴烈的;城市有河,也如同有了一個提綱挈領的話題:夏天的茶攤、秋天的河燈、冬天的月亮,還有河邊僻靜處的劫案、中山橋上隔三差五跳河的……有了河,這個城市的一切就都圍著這條河轉(zhuǎn)。
我喜歡夏天乘一輛環(huán)河的車,34路或者26路雙層巴士,一圈一圈游蕩下去。河一會兒在車窗的左邊,一會兒在右邊。陽光透過晶碧的樹葉灑在車廂里,有樹枝擦掛著車身,有時候是柳樹,有時候是槐樹,還帶著白花,探手就可以觸到。
有了河,自然就要有橋。穿城的黃河,帶來五座橋,鐵的、水泥的、黑的、紅的、白的……我的城于是不是平板一塊,一座城有了橋,就在空間上豐富了起來,在心理上復雜起來。
河流是一座城市的幸運。河流是一座城市地理性格上的開懷與貫通,它使得城市難得閉鎖,讓與這河流有關的城市都締了盟約。
我所愛的其他城市,也都是有河的城。我去過武漢,長江橫貫這個城市,在船上,看得見兩岸的蘆葦草和駁船入水部分的鐵銹紅,和水面上油漆成碧藍的船身,還有半裸著上身的船工和少年;我去過重慶,長江、嘉陵江從此流過,在渡輪上,整個城市的曲折深巷,就在眼前一層層鋪展開來;我去過曼谷,湄南河波浪寬闊,那些吊腳木樓和在岸邊洗衣的人、洗澡的人,從木船上緊緊抓住船幫的我們眼前掠過。我甚至格外真切地看見,一個孩子穿著一身臟衣服,抓著一枝花,在低矮的房屋間急急奔走,那種孩子式的走法,那種毫不顧忌的急切,都是我熟悉的,他要把花給誰呢?
我甚而因為蘇州河喜歡上上海。上海肯給我們看到的一面,永遠是精致的、穩(wěn)妥的、密不透風、斤斤計較的,蘇州河卻是頹敗的、有破綻的、大生大死的。河流固然是城市的背書,卻也是城市的B面,提示著它的營養(yǎng)所在,還有它的不完美、它卸妝之后的真相。
若有人邀我去他的城,我必然問一聲:“你那里有河嗎?是否寬闊?”
文/韓松落
世相
好家具都是給二奶用的
女友去了一次家具城,回來大呼被打敗。
“我就不明白,又不是實木的,板式家具一套下來也要四五萬。”女友準備要孩子,要重新裝修婚房,預算五萬。“好貴哦!”不止一次看著家具上的標價倒吸冷氣。就有導購笑著解釋:“我們這個賣的是設計、是品牌、是環(huán)保。”可逛了一圈下來,每家都賣設計、品牌、環(huán)保啊。
“與其花個四五萬買板式家具,還不如到樓上看看實木的呢!”誰知道樓上實木價錢更貴。一套沙發(fā)就是四個腳用了美國橡木,其他都是布藝,也號稱實木家具賣兩萬多。女友忍不住就問了:“這個木頭這么少,也要這么貴?”導購個個鐵齒銅牙:“哎喲小姐你去買裙子,短裙子會不會因為布料少而便宜一點?”
女友徹徹底底地被打敗。說起來,女友和她老公薪水也不低,真是花個四五萬買一套心儀的家具也不是買不起。可是他們覺得太好的家具實在不適合自己。比如沙發(fā),買套真皮固然氣派,可是考慮孩子一兩歲后的破壞能力,還是隨便買套布藝的能拆能洗……
那么,好家具到底賣給什么樣的人呢?像我們這樣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拼天下的女人,即使以后有了錢,估計也不會買。《蝸居》里面的那套意大利家具,宋思明他老婆喜歡得要命也舍不得出手,幾萬幾十萬寧可放貸賺利。可宋思明置辦小公館的時候,想也不想就買給小情人海藻。
黃臉婆們買床一般考慮什么?考慮席夢思的實用性。某品牌席夢思做廣告,找卡車來壓席夢思也不變形,這就是給主婦們看的賣點。經(jīng)久耐用,正如我們對婚姻的奢求。我有個女友買床的時候一再強調(diào),一定要床底有空間放席子和被褥。可是小公館里的床,用宋思明的話來說,得要是搖來搖去搖不壞的。我有一次逛家具城看床,也問導購床底可不可以放東西。導購很不屑,說買得起這種床的人家都是大公寓大別墅,有儲藏室的,不會在床底放雜物。說完她就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看見我被鄙視不開心,老公酸葡萄安慰我說:“那床不好,那么大,以后鋪床鋪得累死人。”不鳴則已,一鳴更露餡。買得起那床的人,母儀天下,還會自己鋪床疊被?
文/上上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