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詩五首

2010-05-25 03:12:42西川

詩刊 2010年9期

西川

詩人素描：西川

1983年，西川在北京大學寫下第一首現代詩《傘》。那時，他的詩富有韻律、用詞精到、結構工整、信息清晰。26年后，進人中年的他已遠離了自己的原點，正在體驗一種日益加深的“自我矛盾”。他說他對生活的各種可能性是敞開的，但寫作仍保持著同樣的節奏，盡管早已不像過去那樣有“詩意”。西川保持的是一種“不停的節奏”：從尖銳的知識分子視角出發，審視世界和自己的靈魂，并為正在急劇轉型的中國社會提供一種思考的源泉。1963年出生的西川，兒時的夢想是成為國畫家。高中時，他喜歡背誦中國古詩，也嘗試過寫“五言”和“七絕”。1981年，西川考上北大西語系。不久，在校園學到的新東西以及社會氛圍的變化改變了他的畫家夢。當時，北大“五四文學社”吸引了西川和他的朋友們。文學青年們經常到圓明園舉行詩歌朗誦會，并徹夜長談。盡管還是現代詩歌的新手，西川的寫作才華卻很快得到了認可。他憑借著《秋聲》和《人說……》兩次獲得北大詩歌朗誦會第一名，并與學生詩人海子、駱一禾一同贏得“北大三劍客”的聲譽。1992年，隨著長詩《致敬》的問世，西川完全轉變了自己的寫作風格。以《在哈爾蓋仰望星空》為代表的那種純粹、精細的寫作風格，被一種看似毫無邏輯的句章所替代。5年后，他寫出了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作品《鷹的話語》。在這首詩中，他探索了死亡、孤獨、道德、真理和存在等命題，觸及到了自已的“精神隱秘”。2009年8月，他在包括柏林、法蘭克福、萊比錫、慕尼黑等在內的德國、瑞士和奧地利的11座城市組織了“詩意城市2009：中國”大型文學項目，將公交和地鐵站、街道、商鋪等的商業廣告牌換成了宣傳中國當代詩歌的海報。僅薩爾斯堡一個城市就做了150個燈箱廣告。西川說：“中國當代詩歌的成就，其寫作題材之豐富、對國際化信息的消化等都超過了五四時期的詩歌，可以說是和世界詩歌同步的。”“每一個時代都有人宣判詩歌的死亡，他們其實是不了解詩歌的生命力所在”，他說，“我們是需要詩歌的：它使我們擁有再生的秘密。”

(宮一棟)

山頂上的小教堂，山西汾陽附近

后山上暗紅色的小教堂：村子里最體面的房

屋。村子里唯一的公共廁所，坐落于講衛生的

小教堂一側

只有三塊黑板的村莊。

村委會的黑板，在村委會門口的墻上：小學校

的黑板，在唯一一間教室的墻上：小教堂的黑

板，在神父宿舍的外墻上。村委會的黑板提倡

計劃生育；小學校的黑板只能演算簡單的算

術題；但小教堂的黑板上別有天地：上面一行

拉丁文，照貓畫虎，是那個意思。

萬里方圓之內

也不會有人認識這一行拉丁文!

它只是符號，代表說希伯來文、希臘文、拉丁

文和中文的上帝。

奢侈的拉丁文!

公元一世紀的太陽。

從羅馬到中國，從往昔到今日，

誰傳遞下這文字，使之在此褪色，然而依然奢

侈?

小教堂內空無一人。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

暖著木椅和地面。地面上的螞蟻說不準是否

天主教的螞蟻，但小教堂臺階前兩只散步的

老母雞的確是天主教的老母雞。它們對我

說：“神父去縣城了，晚上才回來!”

我站在小教堂門前，

想象神父眺望遠處的山巒。

山巒蒼古，那取名若瑟的本地神父該如

眺望?

是何人在何時，把天主教帶到這黃土高原?

是何人在何時，出資興蓋起這座小教堂，木

板對聯懸在大門兩旁?

小教堂關閉過多久又重新開放?

還是它一直開放因為這里是窮鄉僻壤?

小教堂孤零零地俯覽著四面的黃土塬子和

山峁，俯覽著腳下的場院、場院南邊的老戲

臺，以及一條公路，繞著場院拐個彎。公路

上松松垮垮地跑著運煤的黃河大卡車。有

一輛卡車嘎吱停下，司機跳下車，鉆進路旁

的小賣部，買酒買煙，然后出門，蹲下。

遠處山巒靜立，或者說躺著。

從遠處的山巒到這座小教堂尖頂上的十字

架，天空灰藍，

一只儒家鳥雀飛成道家鳥雀。

而天主教的鳥雀與道家鳥雀很難劃清界線。

天空下，放羊的人發明著孤獨者的游戲，

而放豬的人無論唱什么都會跑調。

我沿來路從小教堂下到村子里。沒走幾步，

一個穿花衣的女子忽然繞出一個柴禾垛，

歪著脖子與我搭訕：

“哎喲，沒見過這位大哥吶。大哥打哪兒來

呀?”

“我從教堂下來。哦我從北京來。”

“大哥好福氣呀住北京!還能來這小地方

看風景。”

“北京的教堂可沒這教堂滋味足哇!”

“我還沒上過北京吶!我要去了北京才信上

帝。”

我確信我是遇上了這里的狐貍精!

狐貍精問我：“我們這兒可好?”

我說：“好。這兒鬧黃鼠狼嗎?”

狐貍精反駁我：“好啥好呀，不會有北京好!”

我只好說：“都好。都好。這兒鬧黃鼠狼

嗎?”

戈壁，敦煌附近

戈壁上的螞蟻試圖理解人類的默默無語，

戈壁上的沙蒿試圖長出人類的生殖器，自

我澆灌。

放膽想象一個女人急急蹲下，被戈壁長風

吹得冰涼。

無頭無緒的一天又一次放過。

絕了飛鳥，絕了蒼蠅，絕了人煙；

絕了趴下，絕了不省人事，絕了站起來。

被卡車撞死在路邊的綿羊絕了奔赴天堂的

念想。

天堂空著，就像戈壁空著，

就像自生自滅的星斗其實它們每一個都是

空著的：每一個都是戈壁。

大路向西，

一直直，

沙礫所允許的。

橫越萬里戈壁的一次偷情或一次火拼，

沙礫所不屑于阻攔的。

路旁的空酒瓶自電線桿豎起在戈壁上就埋

進了沙子里，拱出綠色，像草，假的。

廢輪胎、黑橡膠，大戈壁上深深的黑：但那

什么都不是。

我也什么都不是。

在戈壁上，我決心練出一副迎風不倒的好

嗓子。

戈壁決心做一個啞巴，我決心不做一個啞

巴。

家中客，從電視里看到萬里之外的海市蜃

樓，但海市蜃樓里的人沒有一個看見她，

我不在，她就木然，看電視，其實沒看。

風起門關。

沙子打在術門上。

不是人敲門的聲音。

也不是人撬門的聲音。

小雨來臨。陰天里大地白于天空，仿佛黑戈

壁白于白戈壁。

白戈壁上的白云城寨里白云翻滾，什么也

沒發生。

紅磚標語牌砌在黑戈壁上：“破壞管道，國

法不容!”

又五十里開外，另一堵標語牌：“依法禁毒，

構建和諧!”

哎呀，與其在戈壁上構建和諧還不如在戈

壁上大吃大喝：

與其在戈壁上犯罪還不如在戈壁上不犯

罪。

戈壁上，關于壞人好人，我回答兒子如下：

“也許有一個壞人偷偷做一個好人。并為此

而害羞。”

兒子不解。我以自身為例告訴他：

“我公開做一個好人不是為了你；我秘密做

一個好人才是為了你呀。”

兒子一臉困惑。

戈壁鬼攔住我斥叫：“你算什么好人!”

另一個戈壁鬼湊過來說：“放他過去吧。”

我小有文化，

足夠在戈壁上販賣石棉瓦，

賣得我恨不能投到一個奸商的門下。

奸商們優雅地云集在沿海地區。

我受先人重托日進斗金的心思被討厭的尊

嚴感拆卸在戈壁上。

沒人說話，沒人討價還價，

沮喪感之后尊嚴感冒出在心窩。

伴著尊嚴感到來的，頭疼，發燒，緩慢跳動

的心臟。身在戈壁的緣故。

我寧肯做我家鄉一名手持相機的游客。

沒有拒絕的特權那是圣人的。

也沒有接受的特權那是另一類圣人的。

特權，圣人，啊啊啊，在戈壁上，

關我屁事!

行路人，趕你的路吧。

等著賺你三毛錢的老壞蛋和小壞蛋、男壞

蛋和女壞蛋，

在遠方的小飯館里

準備好了白奶豆腐和紅奶豆腐。

行路人，你一臉嚴肅，還洗了臉，還刮了胡

子，

你會遇上銀閃閃的戈壁鬼，

在你胡思亂想的夜晚，

在你想胡思亂想而腦子里一片空白的白天。

他們所說的自由和我所理解的自由不是同

一個東西。

有些好東西我寧肯不要。

前邊就是唐代的疏勒河了，但你看不見，

它已隱入地下，好像見不得今人。

前邊你可以找到漢朝的草鞋，在博物館，那

破玩意兒真有人拿它當寶貝!

當年隋煬帝曾在這戈壁上吹吹打打，舉辦

二十六國貿易博覽會。

前邊就是縣委縣政府了，

其宗旨是關心人民的疾苦。

它在戈壁上建廁所，

人民吃飽了當然得排泄。

緊鄰縣政府是一所中學，

中學喇叭里的廣播體操音樂是戈壁上最文

明的音樂。

那里的黑板當然需要大話和空話：在戈壁

上說大話等于說空話，想說你就說吧。

再往前，連鳥都看不見的地方

你還看得見蒼蠅。

再往前，連蒼蠅都看不見的地方

你會看到孩子氣的解放軍。你得說一聲：

謝謝。

習慣性想象

一想到蛇，必是毒蛇，仿佛除了毒蛇沒有

蛇：

一想到鯊魚，必是吃人的鯊魚，仿佛全世界

都是迪斯尼。

對那些無害的蛇和鯊魚，作為一個成熟的

男人，我要說一聲“對不起”。

面向大海

面向大海，背向城市。

意圖面向海底的城市，珊瑚和水母的城市，

五萬年前的城市，

卻看見了空中的城市，那里游蕩著狗熊和

山貓，是沒有時間的城市。

三次走在通向卡德波羅海灣的同一條路上

第一次

出門向右，遇路向左，上大路右行

經過松樹、柏樹、楓樹、楊樹，一路下坡，看見了海灣。經過拉著窗簾的白房子——要是中國的鄉村建筑也開始講究色彩搭配：經過門前停著一部除草機的灰房子——要是中國的鄉村建筑周圍也開始講究園藝、向前走，右邊一家為退休老人服務的診所，沒有就診的人；左邊一條岔路，不知通向何方，再向前，一排商店賣本地產水果、蔬菜，還有國際標準化的文具、藥品、汽車配件；它的西端一家星巴克，常常是沒有人的。經過一個公共廁所，男廁和女廁兩門并立，到停車場，先看見狗，又看見海鷗和烏鴉，再向前，就是幾百萬年來天天如此的大海。

第二次

疾走于公路旁的輔路，一頭雄鹿從樹林里竄出，在距我七步遠的地方橫越過輔路和公路，竄步到公路的另一側，站在草地上回望我。公路上車輛稀少，但仍有車輛駛過。這頭雄鹿在公路的另一側回望我。我停下腳步。時間在下午5點左右。秋天正從樹枝上揮下生長了近7個月的樹葉。草地依然綠色，但樹木呈七種色彩。印象主義的涼意。那頭頭上生角的雄鹿，沒有同伴。它的生活基本隱蔽。它或許曾在林葉中注視過我。于是決心讓我也看見它。我看見了它，但不會它的語言，只能分享其沉默約5分鐘。當我繼續走路，我意識到，我所知的自然中包括進了這頭雄鹿。一種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第三次

沿路走下這高坡。回頭看，沒有車輛，也沒有人。繼續走，忽然沒來由地覺得身后，自那高坡上，云霧滾滾而來，豬群滾滾而來，人群滾滾而來。不再回頭了。前面是海灣。我知道10月的風正跟隨著我，自那高坡上，天空滾滾而來。聽見了烏鴉的叫聲，在前方。而我身后，33年前的某一天滾滾而來，20年前的某一天滾滾而來，理想主義的艷遇和爭吵滾滾而來，虛無主義的破罐子破摔滾滾而來。我慢慢走，不回頭，不讓他們看見我難過的樣子。我慢慢走，他們就跟著我，我就是走在最前頭的人。身后哭聲罵聲笑聲歌聲混成大時代之聲。已經看見海灣了，可以停步了，轉過身來。一個人也沒有。

首屆“曹禺杯”華文詩歌有獎征文啟事

曹禺先生是蜚聲中外的戲劇大師，被譽為“東方的莎士比亞”。他的散文名篇《我是潛江人》，抒發了對故鄉的深深眷念之情。今年是曹禺先生誕生100周年，為緬懷曹禺先生對文學藝術事業的杰出貢獻，《詩刊》社、湖北省詩詞學會、中共潛江市委宣傳部聯合舉辦“曹禺杯”華文詩歌大獎賽，面向全國和海外華人征稿，新詩、舊體詩不限。

一、征稿內容

歌頌曹禺及曹禺故里潛江，包括曹禺及曹禺故里潛江的有關風土人情、人文景觀、社會經濟發展等。舊體詩每人限3首，新舊韻不能混用；新詩每人限2首(60行以內)。

二、獎項設置

新詩、舊體詩分設獎項。一等獎各1名，每名獎金3000元；二等獎各2名，每名獎金2000元；三等獎各5名。每名獎金500元；優秀獎各40名，每名獎金100元。

三、評獎及作品刊發

邀請全國著名詩人、專家擔任評委，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進行評獎。《詩刊》、《中華詩詞》、《湖北詩詞》選發獲獎作品；潛江市詩詞楹聯學會主辦的《筆架山》詩刊編發獲獎及入圍作品專輯。評委不參加比賽。

四、格式要求

來稿用16k稿紙謄寫或打印，每稿一式兩份，一份不寫姓名；另一份寫明真實姓名、身份證號碼、詳細地址、郵編和簡歷。

五、寄稿方式

1、郵寄：郵編：433100(信封上注明“曹禺杯”詩歌大賽字樣)；地址：湖北省潛江市章華大道18號市委宣傳部；聯系人：黃明山。

2、電子郵件：eyds2010@sina.com

3、網上投稿：潛江新聞網新潛江論壇舞文弄墨版塊，網址：http：／／club.cnqjw.com／index.php。來稿注明“曹禺杯”詩歌大賽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