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蟲

_席運生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趟過小河，家便不遠了。林子里越發熱鬧起來，高高的白楊樹上，知了扯破老嗓，不知疲倦地聒噪，它的叫聲是燥熱的。秋涼兒的叫聲是歡快的，聲聲“秋涼兒、秋涼兒”蕩漾著波波愜意。還有青蟬，記憶中的青蟬常常落在斑蝥上，體態嬌小、剔透玲瓏，那音質高且亮：“唧——”它的肺活量怎么這么大呢？至于時高時低、渾厚悠長的“吱拉、吱拉”聲，是蟈蟈或“紡織娘”？這是自然界多么動聽的樂章啊！與多年前河邊讀書聽到的聲音相比，似乎少了一些躁動，多了幾分安逸。

時過境遷的思念，羈旅奔波的鄉愁，多年未體驗的鄉村秋季，我已記不清她的味道，也感覺不到她的收獲。城市的喧囂與工作的忙碌，尚未回憶田野的蔥郁與金黃，年復一年便匆忙走過，如過眼云煙！而一聲聲“秋涼兒、秋涼兒”中，我仿佛又看到奶奶踮起小腳采摘院中的花椒，爹媽應該參加集體勞動去了。我會用竹篾做一個圓圈，加一支木柄，纏繞些蜘蛛的絲網，然后在空中揮舞，捕捉蜻蜓或粉蝶；或鉆進胡桑林捉幾只觸角長長、通身金黃的老水牛，看它們斗架，在老牛身上逮兩只蚱蜢，用秸稈做一個會轉動的軸，讓它們不停地旋轉。當然了，也會折實起來，捉一只“紡織娘”，一邊看它不知辛勞地轉動石子“紡織”，一邊看奶奶忙個不停地在花椒樹下采摘。奶奶不光會講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在七月七的晚上，讓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拱葡萄架感受古老傳說的美妙，奶奶還會唱扯娘娘：

扯娘娘，扮小姐/小姐穿個破油鞋/油鞋破，兩半個/豬打柴，狗燒鍋/兔子擔水捏窩窩/捏幾個，捏兩個/饃呢？貓吃了/貓呢？上樹了/樹呢？水淹了/水泥？龍喝了/龍呢？上天了/天呢？地蓋了/地呢？種菜了/菜呢？雞吃了/雞呢？鉆洞了……

“洞呢，洞會哪里去呢？還有洞的洞的洞……”

到了家門口，媽低頭篩撿著辣椒，驀地抬起頭來，喜洋洋地道：“咦，沒說要回來呀？有啥事兒？”

“想了，就回來了，沒事兒。”

“爹呢？”

“菜園澆菜去了，今兒澆了三遍了，他是要把菜給淹了，想叫他歇歇，攔都攔不住。”

夏末秋初，夕陽西下，天氣尚早，隨媽看了看家門前不遠的農田。罷了瓜園的田地辣椒長得正旺，果園也早已收成，芝麻已經打頂，旁邊的玉米也正鉚足勁兒灌漿充實。我的父親、母親依靠自己的微薄之力，揮灑汗水、辛勤勞作而殷實富足、衣食無憂。我曾經謀劃，有一天要讓爹媽到城里來，可至今我也沒有依靠自己的力量讓他們過上我以為的好日子。今天，聽著母親屈指算著今年的收獲與年景，竟感到眼中一陣發熱。

暮色降臨的時候，我陪著母親，喊了父親，回家。路邊林子里草蟲停止了鳴唱，蛐蛐兒開始低吟，空氣中彌漫著嫩玉米的清香與沙土地的芬芳，偶爾兩三只螢火蟲在身邊縈繞，還有枝葉輕輕拂面，親切而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