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想要一份無瑕的人生

春日遲遲

朋友是一位中醫,他給我講了一件糾纏了他很久的事。他認識一個成功又有責任心的德國人,娶了一個漂亮的、會彈鋼琴的中國太太,生了一個美麗可愛的混血女孩兒。有一天,這對夫婦忽然來找他,淚流滿面,請他幫忙做一個選擇——在一家德國權威醫院,那個混血女孩兒被檢查出存在疾病“隱患”,發作概率為10%,如果不發作,什么事兒都沒有;但如果發作,就會危及生命。而排除隱患,只有立即接受被稱之為醫療酷刑的化療。

中醫朋友選擇了沉默,他推說自己不懂西醫。最后,德國丈夫辭去在中國的高薪職位,中國母親也中斷了蒸蒸日上的鋼琴生涯,夫妻雙雙帶著孩子去德國那家權威醫院排除“隱患”。兩年以后,我的中醫朋友去德國辦事,順便拜訪了這家人——母親憔悴不堪,父親愁容滿面,那個漂亮的女孩兒面無血色,目光呆滯,頭發全部掉光。那位母親告訴他,她很后悔,為了一個“隱患”,斷送了自己以及丈夫甚至是女兒的幸福,現在他們每天都掙扎在無盡的痛苦和折磨之中。

中醫朋友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他對我說了他內心的歉疚。他當時很想跟這對父母說,每個人身體里都有所謂的“隱患”,有的人終生不發作,你何苦現在就去排除它?而排除的方法又是這樣的極端,所付出的代價又是這樣大!

中醫朋友的故事讓我想到我經常遇到的難題:是的,經常有人來問我如何對待“隱患”——他很優秀,但很窮,別人說這樣的男人叫“鳳凰男”,以后生活會有很多問題;他對我很好,但比我小5歲,我擔心他將來會變心;他有房有車但特別忙,脾氣不好,可能是工作壓力大的緣故,我媽媽說這樣的男人不會心疼女人;他什么都好,但有一個5歲的孩子,父母警告我繼母難當;我很喜歡他,他也很在意我,但朋友告訴我,他其實很花心,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我擔心有一天我也會成為他的“以前”,我還要和他繼續嗎……

怎么辦?對待生命中可能的“隱患”應該怎么辦?也許那些“隱患”的概率比10%還要低,但假如碰上就是百分之百啊!所以我想對他們說,你就大膽愛吧,為什么要為一個可能存在的“隱患”而斷送一段美好的感情呢?可我敢這么說嗎?我不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這么寶貴的一次,這么重大的選擇,我怎么敢替他們做決定?

我對那個中醫朋友說,你不必太責怪自己,你之所以能對我而不能對混血女孩兒的父母這樣說,是因為,第一,這件事情沒有發生在你和你的家人身上;第二,我不是當事人。就像感情一樣,那些可能的“隱患”沒有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也沒有發生在和我們有著密切關系的親人身上,我們就容易理智達觀,一旦親身遭遇,我們多數時候會和那對夫婦一樣,竭盡全力,赴湯蹈火。

但我的中醫朋友反問我,難道排除“隱患”就叫勝利嗎?人生的“隱患”排除得完嗎?就像那個小姑娘,也許她那10%的“隱患”排除了,但化療藥物就不會引起新的“隱患”嗎?如果把排除“隱患”當做勝利,那么她這一生就是一個試驗品,不停地排除各種“隱患”,她還會有正常的生活以及人生樂趣嗎?

所以現在再有朋友來咨詢我“隱患”的問題,我就給他(她)講我的中醫朋友給我講過的這個故事以及他曾經的糾結,我會對他們說,如果你想要一個沒有任何“隱患”的人生,那么你可能根本就沒有人生。就像你想要一段沒有任何瑕疵的婚姻,那么你可能只好終生尋覓、等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蘇琴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