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杰
香港書展去年大突破,請(口靚)模助陣,結果電車男包圍會場,家長領小孩敗走,鬧得人仰馬翻。今年當局吸取教訓,改向英國禮聘多位知名作家前來——喜劇家史提芬·佛萊(Stephen Fry)、間諜小說家福爾賽斯(John Forsyth)、歷史學家羅伯茨(Andfew Roberrs)、詩人芬頓(Jallies Fenton)、兒童文學家霍洛維茲(Anthony Horowitz),粒粒巨星,即使英國民眾,也難有福氣一次親炙如此陣容。據說其中幾位,是香港文化富豪鄧永鏘爵士親自賣面子邀請前來,香港市民今年有幸,得以近距離接觸當世大文豪。
香港書展,在全世界來說,也屬奇觀。遠的不說,鄰近的上海便從來不辦書展,因為上海人與香港人一樣,只關心賺錢。翻一翻兩岸三地的暢銷書榜,北京、廣州兩地最多人看的書,其中不乏文化研究作品,只有上海例外,除了風花雪月的小說,大多是外國翻譯潮流之選,不過到底還不及香港的實用主義徹底,香港的暢銷書,如果不包括命理運程書在內的話,必有“美容”、“大市”、“上市公司”等關鍵詞。
但上海的書店遠遠多過香港,這當然是“社會主義好”,若非人民政府的補貼與規劃,在今天地皮當金使的上海,什么書城、外文書店、古籍書店,占盡全市地王路段,又豈能保得住?反觀香港奉行自由市場,中文書店在豪華碩級商場內,能找到立足之地嗎?
然而,平時不逛書店的香港人,卻喜歡排隊擠書展,5天超過90萬人次。這90萬“閱讀人口”,放在世上任何一個城市,都足以把出版業養得肥肥白白,像德國的法蘭克福,以全球書籍貿易展聞名于世,全城人口也只有60萬而已。其實,法蘭克福書展的人次,區區30萬而已,為何全球首屈一指的書展,競輪不到香港?香港書展之奇,就奇在這里,在一個平時以講飲講食,八卦shoppmg主宰的城市里,居然藏有一支80萬人次隱形閱讀大軍?既有如此龐然的市場,香港本地的書商,為何都面有菜色,一個上市公司富豪也無?香港的作家,為何必得身兼數職,永遠做不成丹布朗?
當然,丹布朗并非作家的終極,在一個合理一點的社會,作家可以是一份不俗的職業。所謂不俗,并非指收入而言,而是擁有更多的自我空間,不受日常營營役役的限制,不必朝九晚五,聽廢話,上網聊天,無所事事,每天只等打發時間。而且,作家的身份涵蓋甚廣,英國許多演員,本身都寫得一手好文章,譬如這次請來的英國作家,其中的史提芬·佛萊,原是喜劇演員出身,劍橋高材生,在電影《心太羈》中扮演19世紀末大文豪王爾德,走紅全球,文采風流,是英國當今首屈一指的大才子,2006年為莫扎特歌劇《魔笛》的電影版,撰寫英文版歌詞,傳為藝壇佳話。但這位仁兄不久前曾批評我國飲食文化,指責國人濫吃動物,涂炭生靈,引起下月他到香港,我國讀者可以當面與他對質,不失為一個促進文化交流的好機會。
另一位安東尼·霍洛維茲(Anthony Horowitz),是兒童文學小說家,他的代表作之一Alex R.der系列,竟然以一個14歲的少年,加入英國情報機關M16的間諜組織當特務為題材。這類故事,我只記得,我國的兒童故事像《雞毛信》之類,講兒童團小英雄盜取日軍情報,革命小英雄劉文學在辣椒田里抓地主,充滿政治色彩。但霍洛維茲筆下的小特務,與政治無關,以兒童的心眼,觀賞成人勾心斗角的陰暗世界,充滿重稚之趣。
不要以為兒童文學只能寫點花花草草貓貓狗狗,不錯,在一個家長老師管頭管腳,這也不許那也有害的社會,兒童文學的創作就會淪為四平八穩,蒼白無趣,枯燥說教的流放之地,必然導致下一代精神偏食,缺乏營養,想象力與創造力匱乏。如果家長不舍得只給小孩吃白面包,每天都教他吃新鮮蔬果,并偶而獎以朱古力與雞翅,以求小孩開心健康成長,為何對于他的大腦需要接受些什么,卻往往掉以輕心?
霍洛維茲的小說,居然也歸類為兒童文學,難道英國的小孩心智比我國的下一代成熟?英童10歲看間諜小說,中學時讀米爾頓,到了大學讀莎士比亞與羅馬史,順理成章、反過來,小時候只看卡通,中學讀八卦雜志,難怪大學畢業之后,連一封求職信也寫不來。
不要低估兒童對文字的接受能力,兒童文學是所有偉大文學的起點,經典如《天方夜譚》或《格林童話》,對人性的刻畫甚有刻薄之處,可以說其中有些內容絕不適合兒童,但從沒有聽說有小孩讀了以后,去模仿白雪公主的繼母下毒;《天方夜譚》中的魔幻的飛毯、神燈里的精靈、星空下的宮殿、咒語與法術,歷險與寶藏,豐富了多少代孩提的想象,栽他們神馳異域,從小在心田里栽下一株向往美好的幼苗,對未來充滿夢想。兒童文學的作品,往往以幻想空靈的包裝,隱寓人間永恒的憂傷,如果小孩讀了,感到隱約的一絲愴然,也可以早一點參悟人生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