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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3歲的顏蕾自幼受到父親(著名臉譜藝術家)顏少奎的熏陶,在京劇臉譜創作的藝術道路上已經走過了30幾個年頭,獲得的各種獎項不一而足。他曾應邀赴泰國,菲律賓, 日本,英國等國家進行交流,其臉譜作品被國內外多家藝術館收藏。現今是國家級工藝美術師的顏蕾,在南京市著名景點總統府邊上開了一家工作室,來自全球各地的游客展現出了對他作品的喜愛。每年的收入雖談不上十分可觀,維持一家大小的生計倒也不成問題。
從事的職業是自己熱愛的,而這份熱愛又能擔當得起現代社會的經濟壓力,這其實是一件相當美滿的事情。但讓顏蕾心中有憾的是父親卻難以認同自己的藝術創作取向。熟悉他們父子倆的人都知道,在顏少奎看來,顏蕾的“京劇變形臉譜”是1離經叛道”的。
“離經叛道”的變形臉譜
顏少奎是蜚聲海外的臉譜藝術家,國家郵政總局曾專門發行了顏少奎京劇臉譜郵票一套。2008年,顏少奎的戲曲臉譜被選為北京奧運會三個傳統文化藝術代表之一。在演藝方面,顏少奎也是著名的老行尊。12歲登臺演出,受到過梅蘭芳的親自指點,被大師選中同臺演出串戲。換而言之,無論是在傳統臉譜藝術創作上還是在戲曲表演上,顏少奎都有著無可爭議的造詣。在他眼中,兒子顏蕾是叛逆的,并且這種叛逆是由內而外的。
顏蕾留著長發,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有時把頭發束成一個馬尾,一副藝術家做派。顏少奎對顏蕾這樣的“扮相”早有微辭,都是顏母一直從旁勸解,他才漸漸接受兒子與父輩迥然不同的打扮。但在藝術創作上,顏父卻不是那么容易妥協的。“父親早年對我做變形臉譜非常排斥,現在稍微好了一些可能是看到我現在算做出了點成績,認可的人比較多吧”,顏蕾有些無奈地說。
普羅大眾熟悉的傳統戲曲臉譜是“藍臉的竇爾礅盜御馬,紅臉的關公戰長沙。黃臉的典韋,白臉的曹操,黑臉的張飛叫喳喳……”那么,顏蕾創作的“變形臉譜”到底有何不同呢?
剛走進顏蕾的家中,記者就見識到了這種不同。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幅非常特別的裝飾畫,頗有縱深感。這幅畫用的是油畫裝裱中常見的西洋風情花紋式樣的畫框,襯底為黑色絲絨,畫面的中心是一根長約1米的彩繪葫蘆。葫蘆以鮮亮的紅色為主色,雖說用的也是傳統戲曲臉譜中常用色調,乍看上去頗像京劇臉譜,仔細一看,圖案卻非常抽象,又不像是印象中的臉譜,真是讓人看得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
“葫蘆原來是用來盛酒的,傳說故事中很多神仙的酒器就是葫蘆。葫蘆,福祿。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葫蘆是非常吉祥的一件物品。放在客廳,鎮宅平安。放在臥室,幸福全家。”顏蕾這樣解釋為什么選擇在葫蘆上作畫,“相對紙來講,葫蘆是立體的,而且每只葫蘆的線條都不一樣,所以我的作品每一件都是不同的。”這大概是匠人與藝人的分水嶺。
顏蕾其實也不是那么“叛逆”的,盡管他作品的最終表現形式非常現代,但其精神內核卻是傳統的延續,兼具了中國傳統圖騰文化藝術特色和西方重彩抽象的變化,并不是與傳統的決裂。
現代其外傳統其中
看顏營的作品有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光看畫面的局部,有的像個葫蘆,有的像塊如意,有的又像烏嘴,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顏營家中的工作室中,有很多這樣的作品,既有畫在葫蘆上的立體作品,也有30厘米見方的平面作品。這些作品的共同點是色澤亮麗,造型抽象。
為了讓記者比較“變形臉譜”與傳統臉譜的區別和特色,顏蕾首先取出了幾個傳統臉譜的面具。這些傳統臉譜作品是人們日常較為熟悉的類型,有三塊瓦臉、十字門臉等。就算是對傳統臉譜毫無認識的人,也能輕而易舉地看出這些作品畫的是一張張人臉,盡管他可能并不了解臉譜上的所著的顏色和形狀暗含著人物的性格特征。
等記者對傳統的臉譜藝術有了直接的觀感之后,顏蕾又取出一幅“變形臉譜”代表作來。這是幅平面作品,與他客廳中掛在墻上的彩繪葫蘆一樣,以色彩濃重的黑色絲絨為底,視覺上具有強烈的收縮效果,讓人不得不把目光聚焦在內芯作品上。“這幅畫,我是化用了龍的形象,這兩排向外擴張的線條是龍須”,顏營開始介紹起來,“額頭上用祥云的形狀勾出一個數字9,寓意著長長久久:眼睛這個部分是一對如意,象征著吉祥:再往下,這是兩枚古代錢幣的形狀,嘴部用的元寶的形狀,表示富貴的意思。整體上構成一個龍臉的形象,表達我們是龍的傳人。”顏蕾希望他的臉譜作品呈現出來的樣子是好看并且“抓人”的,這樣看畫的人尤其是年輕人才會愿意去了解作品的內在含義,了解臉譜文化。
為了吸引年輕人的目光,顏蕾還在繪制臉譜的顏色上做了大膽嘗試。“傳統戲曲臉譜大多采用的是正色,就是原色,飽和度非常高,大紅大紫大綠,一般不使用調和色。看的時間一長,就容易審美疲勞。”顏蕾在學習臨摹油畫的過程中得到啟發,為什么梵高用在向日葵上的檸檬黃就百看不厭呢?何不把這種技巧引入到自己的變形臉譜創作中,于是他開始嘗試通過色彩調和來增強臉譜的表現力,借以提高畫作的回頭率。
在他看來,雖然傳統戲曲臉譜在戲曲發展史上已經被固定模式化,但可以把傳統的臉譜繪制和一些現代的元素相結合。
兩種“前衛”
顏蕾居住的小火巷,緊挨著紫金大劇院,是江蘇省演藝集團的老藝人們的集中居住地。就連居民樓的樓梯過道上,都掛著縮小版的傳統戲曲臉譜。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從小耳濡目染,顏營原本可以在傳統戲曲臉譜創作的道路上穩穩當當地走下去,傳承父親的藝術生命。顏少奎的一位老友認為,顏少奎已經將工筆的傳統臉譜表現到了極致。如果顏蕾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很難達到或者超越他父親已經達到的高度。他表示,顏營沒有繼續沿襲父親的創作軌跡是正確的,況且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不能強求。
傳統臉譜在京劇表演上具有不可替代性,一抹線條、一種顏色都有特定的意思,必須遵循一定的模式。但在京劇繪畫領域是不存在這些代表意義的,那為什么不能進行創新,發展出一個新的領域?顏蕾發出這樣的疑問。
最純粹的熱愛是興趣。父親的光環并不是顏蕾創作取向改變的原因。“小時候就跟隨父親學畫,一點一點兒的描,小男孩正是調皮的時候,哪能坐得住啊,時間一長,心里就不樂意了。后來慢慢長大了,越畫就越覺得煩悶,沒有像我現在創作的那種激情和高興。”當時的顏蕾不僅學傳統戲曲臉譜也學西方油畫,還只是20多歲的小伙子對自己以后該走怎樣的創作路線,腦海中并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當時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要再繼續走自己不喜歡也無法從中得到樂趣的傳統臉譜的創作道路了。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一次到菲律賓的出訪讓顏蕾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顏蕾清楚地記得,那次他隨文化交流代表團去菲律賓,就帶了三幅作品。一幅是油畫,一幅是傳統臉譜,還有一幅就是變形臉譜。今時今日來看,顏蕾認為當初帶去菲律賓的那幅變形臉譜是非常粗糙和稚嫩的。但是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幅作品引起了當地友人的興趣。“他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幅畫,根本不看我另外兩幅畫”,顏蕾回憶,“一位友人就豎著大拇指對我說,小伙子,你應該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至于為什么會選擇在葫蘆上作畫,顏蕾表示也是一次藝術交流會的啟發。那是在北京的一場交流會上,顏蕾看到一只以葫蘆的載體的雕刻作品,非常別致,令人印象深刻。于是就琢磨著如果把變形臉譜運用到葫蘆上,估計也十分出彩。
然而,從找到方向到走出一條陽關大道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過程,顏蕾用了10年。“剛開始,別提多難了。一開始是自己在家里搞,后來在總統府那邊搞了一個工作室,第一年的收入只有幾千塊錢,而現在就得在后面加零了”,顏蕾介紹,“把工作室設在總統府,是因為我在那兒能接觸到來自全球各地的人,我能接觸到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人對我的作品最直接的反饋。”
數字是很容易讓人建立信心的。隨著收入的增長,顏蕾慢慢感覺到了來自市場的肯定,覺得自己可以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他不光在葫蘆上畫,他還在衣服、瓷盤和花瓶上畫。而未來,他還想畫在墻壁上,作為家居設計的一部分。他覺得藝術和生活結合得越緊密越好。
對于父親,顏蕾依然是敬愛的。家中工作室的墻上,掛的都是父親顏少奎的作品。只不過,這些作品卻并不是顏少奎藝術生涯最為人所知的工筆傳統藝術臉譜,而是后期的轉型之作——寫意畫臉譜。其實這父子倆在傳統臉譜的創作上都往前跨了一步,不過年輕一代的跨越姿勢在父輩看來過于前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