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時代

上個世紀50年代，多麗絲·萊辛只身帶著兒子在倫敦闖蕩。自傳《影中漫步》的寫作方式，便是以她曾租住的各個公寓為基點，來回顧不同時段的交友、寫作及生活。萊辛厭倦了始終住在別人的房子里，而且也不想因老是搬家給孩子成長造成困擾，于是像她朋友說的，她開始計劃使“自己頭上有一個屋頂”。雖也攢了一點錢，但遠不夠支付全額房價，朋友慫恿她嘗試“抵押貸款”，銀行工作人員也很熱情，愿意幫她處理貸款事宜。但萊辛仍有些惴惴。

這也正常。萊辛所處時代與我們的已經迥異，現在你走在街上，看著每個行色匆匆的人影，盡管不知道他的名字、職業，也不知他住在哪里，但只要你猜，這個人是房奴、車奴或其他什么“奴”，總會八九不離十。如今貸款是一種潮流，雖然不值得炫耀，但至少不會引以為恥，更不會有在人前低幾分的赧顏。但在萊辛時代，貸款觀念雖已發軔，也為部分人所接受，可終究沒有蔚然成風。

斯蒂芬·茨威格在回憶錄中，用幾分孩子氣的自豪提及父親光輝燦爛的品質，其中一個便是:“在他畢生的時間里，從未有人在一張借據上、一張期票上見到他的名字……我父親像他同輩中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如果看到一個人把自己收入的一半無憂無慮地花盡，而不‘想想以后’，就會把他視為一個靠不住的敗家子。”“小心謹慎”是那個時代的時代意識，也是紳士最珍貴的品質。紳士應該把自己的賬目明細管理得萬無一失，以一輩子不從銀行借一分錢為至上光榮，這既是自尊、榮譽感所趨，也是一個人獲得受人尊敬的資質的基本條件。最丟人的事莫過于陷入債務危機。

現代社會，或許正如學者伊麗莎白·威爾遜所言:“金融市場破壞了各個社會階級得以組成和行事的方式。”貸款的觀念，改變的不僅是人們對待金錢的態度，還有思維習慣和生活方式。相比“小心謹慎”的紳士，現代人的花錢方式大致可概括為:我不欠任何人的錢，除了銀行。在一定程度上，這應該功歸于金融機構的逐步完善，以至最終能承載我們的寄托。18世紀的蒲柏對銀行絲毫不信任，只和他們保持“最低限度”的業務往來，他像一個摳門又無知的守財奴，將自己所有財產裝進保險箱，藏進一面墻里，保險箱的鑰匙時刻都掛在他脖子上。不過，我們可別忘了2008年金融危機中，把美國經濟拖下水的，正是銀行。

萊辛剛到倫敦，她新結交的朋友們就向她傳述城市生活的訣竅:“對于一個窮人來說，獲得安全的第一步是要‘頭上有一個屋頂’……在一個不熱鬧的地段找一座房子或一套公寓，獲得抵押貸款，并確保有足夠的空間可以租出一兩個房間，以貼補家用。這是艱難時期的生存秘訣。”但在現今貸款風行、連買塊巧克力都可向銀行借錢的“奴”時代的生存秘訣，應該還有必要參考一下卡耐基的意見:將收入中的10%固定儲蓄——掙100元，固定儲蓄10元。這從當前看，只是一根鞋帶的錢，但關鍵時刻，它或能成為你的諾亞方舟。

編輯提點

文章其實要告訴我們，所有人都難于免俗，即便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某種行為或現象可以冠名一個時代，就因為它是每個人都難以回避或逃避的問題。所謂安居樂業，但是“房奴”卻標志著人們不得不成為安全感的奴隸，這是非常吊詭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