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總會來

雪小禪

整個冬天,我都在那家小吃部吃早餐。

小吃部很不起眼,衛生條件也不大好,但因為那里做的燒餅很好吃,所以小屋里總是人滿為患。每天清晨,好聞的燒餅味兒都會彌漫這個10多平米的空間。

燒餅5角錢一個,如果夾肉,是兩元錢;夾雞蛋,1.5元;夾炸藕盒,1元;夾土豆絲,8角。我總是吃一個夾肉的和一個夾雞蛋的,偶爾也換一下。

來吃早點的人,基本都是買兩個燒餅、一碗湯,只有他是個例外。大多數情況,他會帶著一個饅頭或包子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懷里揣著一個什么東西,然后緩慢地掏出來,近乎羞怯地低聲對烙燒餅的人說:“麻煩給我烤烤。”

烙燒餅的人大概早就對他熟識了,什么也不說,接過他的涼饅頭就放在吊爐里烤。等饅頭熱了,他就夾一些免費的咸菜吃,表情專注而平和,仿佛與身旁的人沒有什么不同。看著他坐在滿滿一屋子吃燒餅的人中間,大口嚼著饅頭,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也許他的家境貧寒?也許他身后有著不同尋常的故事?我邊吃邊猜測著。

讓我不理解的事情發生了,他走的時候,居然從兜里掏出3.5元,買了一個夾肉的燒餅和一個夾雞蛋的燒餅。而且,燒餅剛裝進塑料袋里,他接過來就往外跑,好像怕燒餅涼了似的。

后來見他的次數多了,我越來越好奇,便向小吃店烙燒餅的人打聽。烙燒餅的人說,那兩個燒餅是他給老婆帶的,這個男人真好,自己只吃饅頭和咸菜,卻給老婆吃這么好的早點。

有的時候,烙燒餅的人會送給他一個夾雞蛋的燒餅,并且告訴他,那個雞蛋煮裂了,賣不出去。我知道,這只是個借口,連這個靠烙燒餅過活做小本生意的人,也打心眼兒里可憐并且敬重這個疼愛妻子的中年男人。

再后來,我斷斷續續知道了他的一些情況。

他是蹬人力三輪車的,小日子過得雖不富裕,但平淡中透著幸福。后來,妻子意外得了病,幾乎成了半癱,什么活兒也做不成了。不僅如此,大夫還叮囑他,要給妻子加強營養。于是,他每天早晨都來給妻子買燒餅,因為她一直愛吃這家的燒餅。當然,他從不和妻子一起吃早點,而是說,我在那里先吃,吃完了給你帶回來。

漸漸地,小吃店里的常客都聽說了他的情況,于是總有人想請他吃早餐,并非施舍,而是為了對他心中這份淳樸摯愛表達敬意。每當這時,他總是擺擺手,羞怯地笑著:“不,不,不用,真的不用,饅頭蠻好的,我小的時候,連這個也吃不上哩。”

春天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妻子——那是個又黑又瘦的女人,坐在輪椅上,由他推著來小吃店里吃燒餅。

他又為妻子要了同樣的夾肉燒餅和夾蛋燒餅,這次,他自己也要了兩個燒餅,但什么都沒有夾。他們還要了一碗豆漿。

女人把夾肉燒餅和夾蛋燒餅遞給他,說:“吃了一個冬天,我都吃膩了。”男人笑著說:“這么好吃的東西還能吃膩?”女人仍然堅持:“這個給你吃,我今天想換換口味,吃燒餅夾咸菜。”

就這樣,那兩個燒餅在他們之間被推來推去,一不小心,燒餅掉到了地上。男人趕緊撿起來,用手抹了一下,說:“不礙事,不礙事,我吃我吃。”

他低下頭,狼吞虎咽地吃著,女人就那樣看著他,什么也沒吃,眼里慢慢溢滿了淚水。看他快吃完了,她對烙燒餅的人說:“再來兩個夾肉燒餅。”

男人忙說:“夠了夠了。”女人輕輕擦一下眼角的淚,說:“當初,所有人都反對我嫁給你,現在看來,我堅持得對。這個每天帶著饅頭出去給我買燒餅的男人,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男人其實并不知道,每天早晨被帶回家的那兩個燒餅,女人也沒有吃,她一直留著,給正上初中的兒子吃。女人想,兒子正值青春期,身體和智力的發育都需要營養。就這樣,那兩個載滿了愛的燒餅,又被傳遞到了兒子手里。

吃過早餐,男人推著女人往家走,女人說:“我收了一些手工活兒,給人扎花籃,扎一個3元錢。我想,一天下來,我怎么著也能扎3個,能幫你一點兒是一點兒。”

男人說:“我多蹬幾趟三輪就全有了,你可別累著……”

冬天過去,春天一定會來。而比春天更暖的,是愛人的心。無論嚴寒與貧困,有愛在,心就暖。

(九月九摘自《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