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鴻雁

甘熙宅第不僅在建筑上具有突出的歷史文物價值,更是“老南京”生活的縮影,代表了南京歷史文化中民間文化的一面,在城市面貌日新月異,民俗傳統日漸湮滅的今天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甘熙宅第一度淪為破敗的大雜院,如果不是在文物普查中被發現并確定改建為博物館、發展旅游業的方向,恐怕早已同城南地區的許多其他老建筑一樣,被新建筑取而代之了。旅游業發展使甘熙宅第重獲新生,建筑得到妥善保護和修繕,許多南京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了收藏,展示乃至延續的場所。當然,旅游開發中的一些做法也使文化遺產的完整性和真實性受到挑戰。
事實上,甘熙故居的事例并不是孤立存在。今天,遺產旅游已成為旅游業中最醒目和發展最快,鑒于旅游的動力源于吸引物或者用營銷學的術語來說屬需求驅動型,文化遺產無疑是引致遺產旅游的重要因素。許多事實也表明,旅游業的發展使城市文化遺產得到了有效的保護,旅游發展已被視為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手段。然而,不可忽視的是旅游發展和文化遺產保護畢竟有著不同的訴求,兩者關系中存在沖突的一面。不適當的旅游開發不僅會傷害文物建筑本身,還會導致其非物質文化特性的喪失如山西平遙古城,有學者認為過度旅游開發對城市造成了負面影響甚至形成視覺污染。所以旅游實際上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作為城市文化遺產保護的有效手段,同時也存在局限。
遺產地旅游有沒有成功的標準?
雖然以文化為動機的旅游活動可追溯到古羅馬時期但通常旅游管理和文化遺產管理是分別進行的,如何協調兩者之間的關系是全球許多城市面臨的共性問題,并不獨是中國許多城市面臨的問題。這里提到的文化遺產旅游不僅包括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文化遺產,還包括依附于人存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那么,評價一個以文化遺產為旅游吸引物的遺產地旅游到底有沒有可供參考的標準呢?澳大利亞悉尼達令港,烏魯姆魯碼頭,巖石區等諸多地區成功實現了由被廢棄的遺產到著名旅游地的轉換,具有較普遍的理論指導意義。讓我們來看看澳大利亞在評價遺產地旅游上都有哪些標準。
澳大利亞遺產委員會會同產業、科學與資源部在國家可持續旅游發展研究中心的幫助下出版研究報告。提出了遺產地成功的旅游的7個指標,(1)首先,遺產地的重要性必須被規劃者和管理者充分認識,這樣遺產才可能得到妥善保護;(2)建立起互助互惠的關系,(3)在商業規劃中有針對遺產問題的具體措施;(4)向遺產所在地和居民投資,(5)進行負責任的產品營銷;(6)提供高質量的游客體驗,(7)尊重當地居民的權利和義務。
從以上7個指標可以看出,遺產地旅游算不算成功的首要因素并不是采取哪些保護性的措施,而是態度上的正確認識,因為只有指導思想對了,隨之而來的各項舉措才不致于走歪。不妨參照上述指標對甘熙故居的旅游開發做一個全面的評價分析。
甘熙故居保護開發重實體輕人文
從指導思想上來看,政府、規劃者和管理者較充分地認識到了甘熙故居作為遺產的價值。
甘熙宅第自1982年在文物普查中被發現后即被列為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并先后于1995年和2006年躋身省級和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其保護級別節節升高,國家建設部,財政部,計劃委員會專門立項對甘熙宅第所在的南捕廳地區進行保護,在南京市規劃局2002年完成的《南京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中,南捕廳歷史街區被列為南京市僅有的兩處傳統街區之一。2004年完成的《南捕廳街區歷史風貌保護與更新詳細規劃》對該地區的歷史文化價值如此評價:它是具有悠久歷史并能反映南京從古至今城市建設發展脈絡的僅存不多的地塊之一。這里蘊涵羞大量歷史性建筑及空間環境等文化資源,記錄著具有古都南京城南地區特色的傳統以及滄桑經歷。這些集合記憶體和獨特的傳統風貌都是南京文化發展不可替代的資產和重要基礎。這些都表明作為遺產地所有者和管理者的政府及規劃者對其遺產價值有著明確深刻的認識。但值得注意的是兩者對遺產價值的強調都偏重于物質實體(建筑),對建筑和社區之間的關系重視不夠。
過去的20多年里,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互助互惠關系逐漸建立起來。首先,作為文化資產所有者的政府通過發展旅游獲得經濟收益。同時,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甘熙宅第在青少年教育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這是政府所樂見的。其次,當地居民通過拆遷補償改善了居住條件。再次民間藝術家和收藏家有了展示其作品與收藏的場所。最后,廣大南京市民有了一個懷舊的好去處。
不過,這種關系尚未成熟和健全,可以說是有限的,尤其是社區的利益被漠視。絕大多數拆遷居民因無力負擔昂貴的房地產費用而搬到城市其他地方,永久離開了他們曾長期生活過的家園。這樣,原有的社區結構被破壞。
在商業規劃中強調遺產價值。2004年完成的《南捕廳街區歷史風貌保護與更新詳細規劃》將甘熙宅第及其周邊歷史街區定位為“融特色居住,旅游,文化、休憩等功能于一體的歷史文化保護區”,原來的工廠企業被遷出,宅第周邊建成一個大型仿古街區熙南里。熙南里的商業定位非常明確,只租不售瞄準老字號,引進地方風味飲食手工藝及其他地方產品商家彰顯南京的地方文化特色。
政府投入大量資金用于建筑維修、規劃編制,居民及工廠拆遷和環境整治。2007年完成了投資1.5億元的甘熙宅第二期工程。項目竣工后博物館設6個主題展區,分別展出老南京的生活情狀,昔日宅第及包括四大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在內的南京地方傳統工藝,同時不定期舉辦各種民間文化的臨時展覽。展示廳應用了多媒體觸摸屏和聲控技術,引進民間藝術家進行現場工藝制作和售賣。南捕廳15號的花廳則是票友們定期集會演習昆曲的場所。博物館還承辦一些傳統的典禮如婚禮、壽誕等,只收取低廉的成本費用,允許游客參觀。博物館的收益主要來自門票和經營的地方風味小吃。
甘熙宅第作為旅游產品的營銷工作主要由政府部門來進行,主要通過舉辦一系列活動,如吆喝太賽,導游技巧大賽以及各種臨時性的主題展覽等提高其知名度和影響力。不過除了這些文化活動外鮮有商業營銷。2008年上半年在南京旅游窗口地段中山陵和夫子廟的隨機調查表明,只有9.4%的游客到過甘熙宅第。該景點極少被旅行社納入一日游線路。
自甘熙宅第作為民俗博物館對公眾開放以來,管理方做了大量工作以提高游客體驗質量。博物館里安裝了觸摸屏,游客可自助得到豐富的多媒體信息。一些展覽中安裝了聲控裝置,造成更逼真的效果。引人民間藝術家進行現場制作和表演,游客可當場請教學習。其經營的地方小吃因選料精細,口味地道已經小有名氣。博物館還向社會提供傳統慶典服務。這些措施都有助于增強展覽的參與性,提高游客體驗質量。館內還可提供啞語導游服務。不過。在遺產旅游中影響游客體驗的重要因素解說系統卻差強人意。據現場調查。除了大門入口處有簡單的導游服務,其余整個博物館沒有工作人員講解。工作人員對博物館及其展覽的文化背景知之甚少,文化素質有待提高。
在甘熙宅第修復和改造的全過程里除了一筆拆遷補償外,原住居民的權益幾乎沒有體現,也聽不到他們的呼聲,他們似乎被簡單地一筆抹掉了。
遺產旅游也要重“人”
從甘熙故居的例子不難看出,旅游在保護物質遺產方面功效顯著。甘熙宅第這一湮沒許久的建筑群改建為博物館、成為旅游吸引物之后,其文物價值得到政府與市場的充分重視,政府斥巨資進行維修和環境整治,使凋敝的建筑重放異彩,避免了同其他許多老城南的民居建筑一樣自然衰敗或被人為拆毀的滅頂之災。這體現了旅游對遺產保護的積極作用。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旅游作為遺產保護的手段暴露出了更多的局限性。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社區的權益沒有得到保障,更甚之,原住民與遺產地之間的歷史聯系被強行割斷。而歷史建筑的保護決不僅限于建筑的物質結構,還應包括當地的歷史。社區結構本身也是遺產的一部分,并且為各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現實的環境。活態性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同于物質遺產的突出特點,離開了“人”這一最活躍的因素,非物質文化遺產將失去完整性和活力。因此,從本案例看,旅游對城市遺產的保護是不完整的。
更進一步,不妨對旅游作為遺產保護手段的機制進行粗淺的探討。歷史城區中的文化遺產衰敗的主要原因是其原初功能的喪失。它們不再“有用”:不適合現代生活需要或者不再流行,如工業時期的廠房,設施老化的擁擠的街區被機器工藝取代的手工工藝,一些傳統娛樂活動等。旅游發展可以為這些遺產再造“生態”,即重新賦予遺產以用途。遺產被改造為旅游吸引物,為游客提供各種各樣的旅游體驗,滿足游客的多種需求,獲得經濟效益用于自身運轉,使其由“無用”重新變成“有用”。但旅游再造的生態不是原生態,而是商業背景下的“次生態”,從這個意義上說,遺產真實性和完整性的喪失是不可避免的。
作為旅游管理者,通過再造盡可能接近遺產原生態的新的“生態系統”可以獲得旅游與遺產保護的雙贏。其中充分尊重原住居民的權益,維系他們和遺產地之間的聯系至關重要。這樣,不僅可以強化游客體驗從而提升他們對遺產的興趣,遺產的完整性和真實性也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護。政府主導有意識地控制旅游發展,協調利益相關者的關系,進行有效但有節制的營銷引入現代科技等都是有效的管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