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嵐(貴陽學院, 貴陽 550002)
在20世紀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巴金是最重要的家庭小說作家之一。他的中長篇家庭小說包括“激流三部曲”(包括《家》《春》《秋》三部長篇)《憩園》《寒夜》《火》《還魂草》等,巴金描寫家庭生活,從《激流三部曲》的第一部《家》為起點開始抨擊舊式家庭的腐朽與罪惡,《家》凝聚了巴金少年時代在封建家庭中獲得的種種生活印象以及人生體驗。盡管巴金的家庭小說系列有著從稚嫩到成熟,不斷升華、深化、轉換的演變歷程,但是總體上我們可以看出,巴金的家庭小說為我國的家庭小說繁榮和興旺做出了突出重要的貢獻。它不僅藝術地再現了二十多年間我國從“五四”到抗戰勝利期間的人們的社會生活,還揭示出了時代某些方面的本質規律,同時也還展示出了巴金作為一代文學巨匠的卓越才能,表現了他的某些獨特的創作特色。一定意義上,巴金家庭小說奠定了他在文學史上創作成就的重要地位,代表著巴金的突出成就。因此,探討巴金家庭小說,對于總結巴金家庭小說的創作經驗,繁榮當代家庭小說創作,具有重要的意義。
第一,一定意義上,巴金是家庭小說的開拓者。在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出版以前,魯迅的《幸福家庭》、冰心的《斯人獨憔悴》《兩個家庭》,李 人的《棒的故事》《好人家》,以及許地山的《綴網勞蛛》等都是以家庭為題材的小說,也都是涉及的范圍較為廣泛的藝術上的佳作,但是作品的氣勢在一定程度上因為他們都是短篇小說而受到了限制和制約,難以展開縱橫深廣的史詩性描寫創作。在長篇創作中,巴金開始完整地別開生面地展示了我國的豐富多彩的家庭小說畫面,并且開始從真正意義上對我國以后的家庭小說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到了20世紀40年代,我國的家庭小說已蔚為大觀。家庭小說優秀的代表性作品層出不窮,如張愛玲的《金鎖記》、老舍的《四世同堂》、王西彥的《古屋》、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路翎的《財主底兒女們》、靳以的《前夕》、師陀的《無望村的館主》等。這些小說都是把家庭放在東西文化的大撞擊中、抗日戰爭的大背景上進行的,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例如,描寫了地主官僚家庭的衰敗崩潰,家庭眾多的不同成員的不同的經歷和遭遇的《古屋》《財主底兒女們》《前夕》。以上家庭小說無論在細節描寫、人物設置、心理刻畫、結構安排,還是在立意題旨等方面,都能或多或少地看出有巴金小說的滲透和影響。以形象塑造和人物設置為例,都精心地描寫了“長房長孫”形象,都安排了叛逆者在封建家庭中。這些家庭小說作品都在新舊兩種力量作用下,展現他們的復雜的性格特點和悲劇命運特點。如果說覺慧的影子體現在叛逆者身上,那么這些與覺新屬于同一形象系列的“長房長孫”在精神氣質上也是屬于同一系列的。所以說,巴金作品與20世紀40年代家庭小說的繁榮與興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第二,巴金家庭小說在特定時代背景下把家庭置于社會之中,塑造典型環境,反映社會,揭示出主題。巴金作為現實主義的文學大師,刻畫人物性格以及描寫家庭生活從來不孤立地,而是將各種各樣人物活動和家庭巧妙地放置于廣闊的歷史背景之下,并且與當時社會的斗爭和矛盾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從而為我們展現出具不同時代特色的一幅幅的各具特點的家庭圖景。發生在“五四”運動的高潮以及余波回蕩的20世紀20年代初期的《激流三部曲》的故事。封建秩序以及封建傳統觀念被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激流猛烈地沖擊和滌蕩,封建家庭內部被急劇分化。琴、淑英、覺慧、覺民等封建大家庭的小姐、少爺受到了“五四”新思潮的影響并且開始覺悟、覺醒,走上了反封建、反封建家族勢力的反抗斗爭的道路。他們同高老太爺、克定等封建長輩的矛盾沖突本質上就是民主主義思想同封建傳統思想、封建家族、封建腐朽制度的斗爭。叛逆者覺慧、覺民等不但當時加入了具有一定進步傾向的青年團體,而且還積極參加了社會上的一系列反對封建軍閥的學生革命運動。顯然,他們的反抗斗爭是與社會上反封建運動有著密切的聯系,而不是孤立的個人行動,反映出強烈的“五四”時代革命精神,體現了強大的新的社會力量因素。
第三,通過劇烈的中西文化碰撞,展示人物性格特點,突出矛盾沖突,揭示出深刻的社會意義。在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中,作為一個成功的藝術典型人物覺新,思想性格之所以具有兩重性,充滿矛盾,其本質上的原因就是不但長期受到了封建社會、封建禮教、封建制度、封建家族的毒害,而且也接受了“五四”新思潮的強烈的沖擊和影響。這兩種文化思想的矛盾互相沖擊,于是形成了覺新復雜的雙重的思想性格特點。因此,在新舊兩種思想、兩種勢力的矛盾斗爭中,起初,覺新習慣性總是從傳統觀念出發,無意識地、不自覺地與封建長輩站在一邊,但是當他的弟弟妹妹批評他以后,他的態度卻立刻又發生了深刻的、相反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最終,覺新還是自覺地站到了叛逆者這條線上來。而我們能夠十分清楚地從覺民抗婚,覺慧出走,淑英抗婚、出走等事件看出他們的叛逆者的身份。其中覺新思想性格的變化發展過程,充分地顯示出了青年一代受到了“五四”新思潮民主主義文化思想的深刻和深遠的影響。巴金正是通過這種兩種文化思想在新舊思想中的矛盾沖突和斗爭的手法,揭示出了覺新復雜而又痛苦的靈魂的奧秘,成功地塑造了覺新這個血肉飽滿的藝術人物典型。然而巴金在“激流三部曲”《春》中,又引入了另一個大家庭——周家,對照性地描繪了父女兩代人之間的沖突和矛盾,并且描寫了蕙、淑英兩個女性的不同結局——蕙因生性怯懦,默默放棄自己的真愛,最后抑郁而死。相反,淑英敢于反抗父親包辦的婚姻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受了俄國民粹派革命黨人故事的影響,終于在表兄妹的支持下終于逃離了封建家庭的枷鎖,走上了反抗的道路,從而走上新生。《秋》的氣氛更加肅殺、悲哀,一個個留在高家的地主們成天沉溺于聲色之中,不斷加速了他們自己滅亡的進程,于是那些無力反抗家長壓迫的弱小者們加倍地受到心靈的摧殘,不可挽回地成了舊制度、舊社會、舊封建的犧牲品和陪葬品,如淑貞的死、枚少爺的死,就是一個鮮明的活生生的典型,他們都是這種毫無價值的生活方式的犧牲品和陪葬品。然而在小說結尾,巴金卻給了人們一絲的希望:當高家整個家庭處于瓦解、崩潰,老屋即將被賣的時候,女青年琴受過“五四”新思想教育最后滿懷信心地宣布:“秋天過了,春天就會來的。”《家》《春》《秋》不僅小說敘述方式上也由主觀的傾訴型轉向客觀的敘述型,并且小說的基調也是從高昂轉向低沉。這表現出巴金創作風格轉變和復雜的思想風格的變化,體現出了巴金創作風格開始定型和成熟。
第四,巴金家庭小說通過愛情和婚姻生活,突出展現了人物性格,提出了家庭和社會問題。愛情和戰爭是世界上永恒的話題,藝術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家庭小說的創作也是如此,離不開對愛情和婚姻的詮釋和描寫,家庭本身都是愛情和婚姻的產物,家庭都是建立在愛情和婚姻基礎之上的。因此,沒有婚姻的結合就不會有家庭的存在,沒有愛情的結合就不會有幸福。在巴金的家庭小說中,描寫的愛情和婚姻各式各樣,同時,它們也總是與社會、時代、家庭緊密聯系結合在一起,不是孤立存在的,通過人物的愛情和婚姻生活把人物的思想和性格展示出來,而不是單純地孤立地表現他們的愛情和婚姻生活,最后,使得反封建的深刻主題完整地滲透和表述。巴金在《激流三部曲》中,主要以愛情為主線,描寫了三個青年人的愛情和婚姻。在“五四”新思潮的影響下,覺慧三少爺沖破傳統的等級觀念,他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愛情生活,并且深深地愛戀著他們家的丫環鳴鳳,表現出了對下層勞動人民的深深的同情和美好祝愿的民主主義思想。然而,遺憾的是孔教會會長馮樂山破壞了他們之間的純潔愛情。最后鳴鳳卻以身殉情,跳湖自殺,充分表現了她那種剛烈、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小說通過覺慧與鳴鳳之間的愛情悲劇,極為有力地揭露了封建統治者的罪惡和虛偽,是對封建制度的強烈不滿和抨擊,是對封建社會以及封建家庭的強烈的控訴。
縱觀巴金的家庭小說,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摹繪封建大家庭的,另一類是描寫普通人家的。在他的筆下,封建大家庭與青年所走的革命道路處于完全對立的狀態,是專制的具形化,黑暗的象征物。封建家庭的衰敗,標志著封建的這些家族賴以生存的中國封建社會的瓦解,具有重要的史詩意義。普通的家庭是巴金創作過程中所珍惜的倫理組織,也是強權主義下的對立物。巴金以極大的憤怒譴責國民黨當局的殘暴統治、日本帝國主義野蠻的侵略戰爭破壞了朋友和睦幸福的家(《某夫婦》)、利莎溫情脈脈的家(《還魂草》)、田惠世妻賢子孝的家(《火》第三部)、汪文宣美滿理想的家。兩類小說雖然內容上有區別,但是對黑暗丑惡勢力的控訴和暴露是無疑是統一、一脈相承的,完美地體現了巴金作品的現實主義色彩。這后一類小說充滿人道主義精神和人情味。巴金家庭小說的成功探索,不僅Q為后世文學創作家庭小說提供了成功的典范,同時也為現代文學史增添了瑰麗的奇葩。
[1]吳宏聰、范伯群主編:《中國現代文學史》,武漢大學出版社,1990年9月版。
[2]巴金:《關于〈家〉》,載《巴金選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7月版。
[3]錢理群等著:《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3月版。
[4]《巴金專集》(一),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