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波(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南昌330022)
論量詞運用的陌生化
□陳 波(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南昌330022)
量詞 陌生化 方法 原則
在文學創作中,為了取得超越常規的表達效果,使讀者獲得新鮮的審美感受,常需要采用一些反常、新奇、陌生的表達。本文著重探討量詞的陌生化運用,具體從兩個方面展開:第一,量詞陌生化運用的主要方法;第二,量詞陌生化運用所要遵循的原則。
“陌生化”理論是20世紀初由俄國形式主義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他在《作為技巧的藝術》(Art as Technique)一文中指出:“藝術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就是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頭顯出石頭的質感。藝術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①通俗地說,所謂的陌生化就是通過藝術的加工和變形從而使原本為大家所熟悉,甚至熟悉得有些不以為然的對象重新變得陌生,達到使讀者在欣賞和還原的過程中感受到藝術的別致和新穎的效果。
量詞是漢語中最常見而又使用頻率高的一類詞。日常使用量詞時往往遵從約定俗成的原則,如“一個人、兩本書”等等。但就文學創作而言,這樣慣常的量詞使用往往難以產生審美反應。為了激起讀者新的視覺刺激,產生新的審美愉悅,就必須突破常規,將量詞陌生化,進而達到超越尋常的藝術效果。
本文將從量詞陌生化的方法和量詞陌生化運用所應當遵循的原則兩方面來對量詞的陌生化展開論述。
1.用能凸顯事物動態特征的動詞作量詞
在人們約定俗成的觀念里,數量名往往有比較固定的搭配,如“一堆黃沙、一束陽光、一瓢冷水”等,這樣的結構所體現出來的事物往往是靜止的,也是沉悶的。這時,如果突破常規,使用一些陌生化的、能凸顯事物動態特征的動詞來作量詞,就可以化靜為動,奪人眼目,獲得特定的審美愉悅。如:
(1)大水好多次沖平了這小小的村莊,或是卷走它所有的一切,旋成一個深坑,可是一黃沙,淤平村里最高的屋頂。(孫犁《風云初記》)
例1中,量詞“滾”用得很巧妙,“滾”本是動詞,作者借用“滾”來作量詞,從而使原本靜止的“黃沙”一下子顯現出鮮明的“翻滾向前”的動態特征,給人別具一格的印象。例2中,用動詞“注”作量詞修飾“陽光”,使得靜態的“陽光”頓時有了動感,讀者似乎看到陽光正穿過山頂源源不斷地斜照而下,這種效果是“束”“、縷”等平常量詞所達不到的。例3中的“剪”字形象地表現出“冷水”像剪刀一樣剪斷了兩股火的糾結的動態。
這些借用為量詞的動詞大都是表意較豐富的單音節行為動詞,這些動詞可以與其所修飾的名詞搭配構成主謂結構。所以,可以得出一個技巧:把某些主謂結構轉換為偏正結構即可實現借動詞為量詞的效果。如:
2.用能表現事物情態特征的名詞作量詞
作者通過仔細的觀察和體悟,捕捉到事物的某個獨特情態,用能表現這一情態的某個名詞來作量詞。這種量詞比起常規量詞而言,具有凸顯事物特殊的形象特征的藝術效果,大大增強語言的形象感。如:
例1中,作者以名詞“針”作“草”的量詞,這個“針”字比起“根”“、棵”等量詞來,有著無可比擬的效果,“根”“、棵”只起到基本的量詞的作用,不再有別的特殊意義,顯得平淡、呆板,而“針”則新穎、別致,它作量詞的同時,還將綠草在初春破土之時尖尖細細的形態生動地呈現于讀者眼前,語言的形象感大大增強。例2中,作者以“扇”作量詞來修飾蝴蝶,十分巧妙地凸顯出蝴蝶特殊的大如扇子的外形特點,比起“一只只的大紅蝴蝶”來更能展現蝴蝶“大”的形象特點。例3中,以“發”作為島嶼的量詞,形象地刻畫出遙遠天際的島嶼隱隱約約如發絲之狀,明白地寫出了海上旅途的乏悶,而如果用“一個島嶼”、“一座島嶼”,顯然就沒有“一發島嶼”的效果了。
這種陌生化方法最為關鍵的是找到一個恰當的單音節名詞,而這個名詞的獲得,則與作者對事物的悉心觀察與認真體悟密不可分。只有當作者對事物進行了悉心觀察、認真體悟,發現、捕捉到了事物獨特的形象特征,才可能在腦海中浮出這個名詞來。例如:
以上幾例中的“弓、牙、眉、鏡”,其作用已經遠遠不在于計量,而在于將月亮的陰晴圓缺寫得十分形象動人。顯然,這樣精巧的量詞的獲得,就源于作者對不同時候、不同情景下的月亮的形態特征的細致觀察、體悟,捕捉到了月亮的特殊形象。
3.用彼事物的量詞嫁接修飾此事物
量詞與名詞的有約定俗成的搭配習慣,如“水”與“滴、桶、瓢”等搭配,“人”與“個、位”等搭配。而量詞陌生化的又一個重要方法就是打破這種常規,用彼事物的量詞來修飾此事物,這也就是“嫁接”的方法。這種嫁接的方法使量詞突破傳統,煥然一新,呈現出一種貌似不合邏輯,但卻比常規方式更生動、更鮮明、更有吸引力的獨到效果。具體來說,量詞的嫁接可分成兩種情形:
第一,用彼具體事物的量詞嫁接修飾此具體事物。這種量詞嫁接的方式所產生的顯著的藝術效果就是:嫁接過來的量詞賦予了事物另一種事物的情態特點,使事物產生出新的意象。例如:
例1中“,朵”與“夕陽”組合,這樣,把花朵的美艷動人的特點也賦予了夕陽,創造出一種優美的意境。例2中,“座”和“脊背”組合,從而把山的高大寬闊的特點賦予了“人的背脊”,讓人產生豐富的聯想。例3中,用“頭、匹”和“妻子”組合,把大型動物的特征與“妻子”聯系到了一起,表現了作者對妻子的厭惡之情。
第二,用某具體事物的量詞嫁接修飾某抽象事物。抽象的事物空靈無形、虛無縹緲、無法捉摸,理解起來晦澀艱難。如果用某些具體事物的量詞和這些抽象事物組合,構成一種新的搭配,就可以使這些抽象名詞變得具體可感,產生具象美。如:
例1中,“株”本用來計量花草樹木等具體事物的,在這兒修飾“寒意”,從而把無形的“寒意”轉化為了一種視覺的意象。例2中,“束”本是用來計量“花、草”等可以成捆的東西,這里修飾抽象事物“頭銜”,從而讓讀者很具體地感覺到這些頭銜就像成捆的東西一樣廉價。例3中,用質量單位“克”和“噸”來修飾抽象的“清談”、“廢話”,以一種幽默的筆調描寫出“清談”如一克的東西那般微不足道,“廢話”如笨重的物品那般龐大,給讀者具體而直觀的印象。
量詞的陌生化能大大地提高文學語言的表達效果,它以一種打破傳統、超越常規的藝術形式,給讀者帶來新鮮的審美享受。但是,將量詞陌生化、用什么詞來替代常規量詞,這個過程并不是隨心所欲、任由選擇的,而必須遵循一定的原則。最根本的一個原則就是,借用過來的量詞與所修飾的名詞之間,雖然看起來毫不相干、不合邏輯,但其實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內在的聯系。量詞的陌生化運用是否恰當合理,關鍵就是看兩者之間是否存在這樣或那樣的聯系。
具體來說,當借用動詞作量詞時,動詞應當是與事物的動態特點相關的,亦即這個動作是這個事物所具備的。比如,“一滾黃沙”中的“滾”是恰當的,“滾”是黃沙所具有的動作,符合黃沙的動態特點,所以,“滾”可以借用來作“黃沙”的量詞,但如果換成“跑”、“跳”,顯然就不行了,因為這些動作是黃沙所不具備的。
就借用名詞作量詞而言,所選擇的名詞應當與事物所表現出來的某種形象、情態相關聯,否則,就不能借用過來作量詞。例如“一針綠草”,“針”正是與綠草破土而出時的形象特點相符合的,所以,“針”可以作“綠草”的量詞。若用“布”、“紙”等,就不恰當了。
當以彼事物的量詞修飾此事物時,兩種事物之間也應當存在一定的關聯,這種關聯主要表現為形似或者神似,而所選擇的量詞正好體現了這種形似或者神似。例如“一座脊背”,“山”和“背”存在著“形似”,即高大、開闊。再如“一株寒意”,“一株樹”和“寒意”都給人清冷之感,兩者之間存在神似。
總之,量詞的陌生化運用是有內在的形成機制的,它必須遵循借用過來的量詞與所修飾的名詞之間存在著內在聯系的原則。
① 張冰:《陌生化詩學——俄國形式主義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93頁。
(責任編輯:古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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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波,碩士,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寫作和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