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修云(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漢語學院, 北京 100024)
愛的吶喊
——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情感表達分析
□莫修云(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漢語學院, 北京 100024)
愛國情懷 歷史感 意象組 旋律
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發表三十多年來始終為人們深深喜愛。該詩還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廣為誦讀,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作品涌動著深沉豪邁、強烈真摯的愛國情懷。本文從愛國情懷、歷史感、意象組、旋律與節奏等幾個方面來分析它的情感表達。
舒婷生于1952年,1979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其中《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發表后影響深遠,獲1980年全國中青年優秀詩歌作品獎并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著名美學家李澤厚先生對舒婷有很高的評價,認為舒婷、北島這一年輕詩群好比新文學的一只春燕。她的詩表現了當時青年一代真實的苦悶和追求,有詩味。劉再復先生也認為舒婷的詩,在新時期文學萌芽時期,適應了時代的審美趨向,把當時一代青年的感受詩化地表現出來,同時還帶有傷感的美①。那么,這首詩到底以怎樣的方式藝術地表達了何種情感呢?本文將從以下四個方面來分析它的情感與情感表達。
《文心雕龍·明詩篇》曰:“‘詩言志,歌永言。’圣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者,持也,持人情性。”②在《風骨篇》中劉勰對“情”與“志”做了更為詳盡的闡釋:“《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③那么,《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抒發了一種怎樣的感人肺腑的情懷呢?
不難看出,該詩刻有深深的時代烙印,20世紀70年代末的中國正處于百廢待興的新起點上。那些迷失在革命洪流中的年輕一代,在青春的血液無盡沸騰之后,面對重啟的命運之門,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呢?他們在田間地頭的勞作之后,在落日余暉的悵惘之后,面對陌生未知的將來,會給出怎樣的答案呢?是頹廢迷茫還是振作奉獻,他們會選擇什么呢?
舒婷的詩給出了最可寶貴的答案。與個體的迷茫多難相比,當時的年輕一代更憂傷、更關心的是多災多難的祖國。雖然歷經磨難,但是他們身上流淌著的是咕咕不盡的祖國情懷,是振興中華的永恒責任。而這首詩恰恰在那個歷史的節點上吟出了一代年輕人不屈不撓的心音。這正是它立意高遠之處。在這些年輕人身上,盡管有哀怨,有悲憫,甚至還有深深的恨,可是他們更有深沉豪邁的國家情懷。這種深深的愛國情懷很容易讓人想起《詩經》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慨嘆,想起屈原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想起顧炎武的“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想起龔自珍的“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歷越千古癡心不改,體現了千百年來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愛國傳統。
該詩通篇涌動著的對祖國的深切認同和無盡熱愛,在“我”和“你”的比照中,得到了更為鮮明的展現。因為不管“你”多么“貧窮、悲哀、痛苦、傷痕累累”,是“你”“喂養了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騰的我”,所以,親愛的祖國,“就從我的血肉之軀上去取得你的富饒、你的榮光、你的自由”吧。所以,這首詩也可以視為“文革”之后“一代人的愛國宣言”。與梁小斌《中國,我的鑰匙丟了》相比,該詩在“苦難心靈”和沉痛反思之外,更有一種不屈不撓的意志在,做到了“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化用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的開篇語,那就是:詩“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練于骨者,析辭必精;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此風骨之力也。若瘠義肥辭,繁雜失統,則無骨之征也。思不環周,牽莫乏氣,則無風之驗也。”④《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的“風骨”首先來自詩中透達出的深邃的歷史感。我們的祖國“數百年來”、“千百年來”、“祖祖輩輩”依然在“歷史的隧洞里蝸行摸索”,詩人眼中照出的仍然是“破舊的老水車”、是“熏黑的礦燈”,是“干癟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是纖繩深勒的祖國。面對此情此景,詩人心中噴涌著又憐又愛、既痛且怨、似失望又似希望的復雜情感。面對貧困、面對悲哀、面對痛苦的希望,詩人禁不住“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字里行間奔涌著難以排解的憐愛、痛惜和焦慮:我們這清貧的母親何時能綻開富足舒心的笑顏啊?詩人如行吟澤畔的屈子、又似《詩經》中彷徨踟躕的歌者:“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而它的豪邁則源自在貧困悲哀面前不是僅僅陷于悲憫的泥潭,而是縱情放歌,用“掛著眼淚的笑渦”捧出祖國“簇新的理想”、“雪白的起跑線”和“正在噴薄的緋紅的黎明”。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更加感到這首詩恰如暗夜里透出的亮光,又如冬日里潛行的春消息,豪邁而又深情款款地簇擁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這痛惜之后的愛戀、失望之后的希望、悲吟之后的放歌敲響了祖國豪邁的新征程。這不禁讓我們想起毛澤東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的預言:“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日,它是躁動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個嬰兒。”千百年來,仁人志士的強國夢想就是最為久遠深沉的歷史強音,有阻隔但不可以阻斷。所以,強風勁骨才使該詩深蘊經久不衰的動人魅力。
文骨既成,辭風亦彰。詩歌必須用形象表達情感,意象就成為詩歌的精魂。只有通過意象的擇取描繪,才能將詩人內心豐富的情感藝術地呈現出來,才能打動人、感染人。這首詩為了表達對祖國的情感,作者選用了幾組意象,并且通過疊加的方法使意象的運用相得益彰,達到了一定的境界。正如王國維先生所言:“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此外,這首詩在“景物”的呈現上也達到了“真”的境界。在看似隨手拈來的一組組事物中均“著我之色”,以深沉豪邁的真感情統御各個意象組。不論是訪歌的水車、熏黑的礦燈,還是干癟的稻穗、失修的路基、纖繩深勒的肩膊,無不深蘊著對祖國貧困、悲哀現狀的痛惜;而剛從神話的蛛網中掙脫的簇新的理想、雪被下古蓮的胚芽、掛著眼淚的笑渦、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線和正在噴薄的緋紅的黎明,這一組意象又無不烘托出一個富饒、榮光、自由的親愛的祖國。“我”和“你”的身軀緊緊相依,“我”和“你”的形象緊緊相連,“我”和“你”的心音永遠相和。作者把憂國之情之心幻化到這一個個、一組組的具象中,景語之中皆情語,景意相和,感人殊深。這樣作者對祖國的深情就有了依托,具體可感,而非無跡可求。
為了表達對祖國深切憂慮、滿懷希望的感情,作者很好地處理了詩歌的韻律和節奏。復沓是詩歌創作常用的一種藝術手法,而據蔡其矯先生分析,這首詩在句法上還借鑒了前蘇聯詩人沃茲涅先斯基《戈雅》的圓周句式,既渲染了悲傷痛苦的情調,又激越地抒發出了深沉豪邁的愛國情懷。⑤
該詩第一節描寫了祖國母親的貧困與苦難,使人的心情壓抑不能舒展,所以旋律上似淺吟低唱,幽怨低回,節尾一句“——祖國啊”如泣如訴,韻味悠長。第二節在正視貧苦現狀的同時,讀出了祖祖輩輩的希望和飛天袖間的花朵,最末一句的“——祖國啊”好像陳冰下的暖流,生發出一抹春的亮色。這時,詩的旋律明快了起來,人們的感覺也輕松了許多。第三節在“寒凝大地發春花”的欣喜之外,看到了深厚的民族底蘊(雪被下古蓮的胚芽)和夢覺后嶄新的未來,末一句的“——祖國啊”喊出了對祖國明天的無盡渴盼。詩歌的旋律變得逐漸高昂起來,讓人們充滿了希冀與期待。最后一節以水乳交融的“你”和“我”,用十億分之一的吶喊和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氣魄托出一個潛力無限的祖國,最后一句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道出了“我”這一分子對祖國母親的拳拳深情。這時,整首詩的曲調到了最高昂之處,人們心中充滿了無限的為祖國獻身的豪情壯志。感情得到了最好的宣泄,理想得到了最好的升華。
就旋律而言,整首詩就像一部交響樂,從幽怨低沉到明快歡暢再到豪情迸發,讀者的心靈也跟著受了一次洗禮,達到了與作者的共鳴。
① 劉再復:《論中國文學》,《文學與藝術的情思(代前言)》,作家出版社,1988年版。
②③④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55頁-第56頁,第264頁,第265頁。
⑤ 蔡其矯:《新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1年版,第922頁-第923頁。
莫修云,文學學士,語言學碩士,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漢語學院教師。
(責任編輯:趙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