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璐璐(商丘師范學院文學院, 河南 商丘 476000)
漢代建立以后,由于得到統治者的重視,“經學自漢元、成至后漢,為極盛時代。”①經學真正得到確立和全面發展,并迅速趨于繁盛。在儒學獨尊的年代里,班氏家族不僅熟讀儒家經典,并用儒家思想規范自己的言行,屬于儒學世家。據《漢書》《后漢書》記載,班婕妤不僅“誦《詩》及《竊窕》《德象》《女師》之篇”,而且“每進見上疏,依則古禮”;班伯“少受《詩》于師丹”,又曾入金華殿講《尚書》《論語》;班嗣修習儒學;班昭的父兄均為儒學大師。在家族背景的影響下,班昭自幼接觸儒學,接受正規的儒學教育,儒家思想深厚而長久地積淀在她的內心世界。在社會和家庭氛圍影響下,班昭原封不動地接受了社會,并從內心深處認可了儒家思想,將之化作一種自覺的行動,她積極地思考現實,關心政治。綜觀班昭現存的文學作品,我們感受更多的是她對現實政治的關心,自始至終以經世致用為旨歸,其思想與儒家完全一致。她被時人尊稱為“曹大家”,被后人稱為“儒林女圣”。
班昭“年十有四,執箕帚于曹氏”,后“世叔早卒”,她沒有再嫁,這一忠貞守節行為是對提倡名節的儒學價值觀的認同,因而被贊為“有節行法度”。班昭不僅將這種思想付諸于日常的言行舉止中,而且還忠誠地按照儒家經典對子女提出更加嚴格的要求,并希望他人也能以儒學教條作為自己的行事準則。
作為鄧太后的幕僚,班昭經常出入宮中,對宮廷和外戚專權之事了然于心,每位女主因權力斗爭的得勢或失勢,她們的家族也因之而或起或落,要么權勢熏天,要么抄家滅族,甚至整個國家也因此陷入混亂,日益衰敗。班昭的兄長班固就因外戚竇憲一案受到牽連,冤死獄中。因此班昭在《女誡》“夫婦”篇中的“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實在是有感而發。當權的太后由于才色受寵,而逐漸走向權力的巔峰,因此班昭強調女性:“不必才明絕異,不必辯口利辭,不必顏色美麗,不必工巧奪人”,而是要求其“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懂得并做到敬順之道。在《女誡》中,班昭不僅將“三從四德”系統化、理論化,而且她把“卑弱”放在篇首,第一次系統地闡述女性天生卑弱的道理,并由此證明男尊女卑、三綱五常的必要。
對于文學的政治、社會功用,《詩大序》提出:
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因此,古代的儒士多被賦予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以輔助君主實現仁政的歷史責任。如王充的《論衡》雖以“疾虛妄”為宗旨,但他在《宣漢》《恢國》《須頌》等篇章中,對“漢不如周”的說法痛加駁斥,認為漢之功德過周遠矣,應大頌特頌。由此可知,要求頌美漢朝功德,是這個時代的精神主流。
班昭對君主的禮贊主要表現在她的賦體文學之中,如《大雀賦》。和帝永元十三年,“大家同產兄西域都護定遠侯班超獻大雀”,此舉屬于朝貢。朝貢對漢朝具有重要意義。首先,西域少數民族向漢廷朝貢大雀,傳達了希望歸附漢朝的意愿,他們希望成為漢朝的臣民,在政治上成為隸屬關系。其次,與漢朝為敵多年的西域少數民族放棄爭斗,愿意服從漢朝的管理,有力地維護了漢朝的統一,這本身即是漢朝強盛的表現。因此“詔令大家作賦”,《大雀賦》屬于歌頌漢德的應詔之作。此賦首先交待了大雀的產地和種屬。“生昆侖之靈丘。同小名而大異,乃鳳皇之匹疇。”文中用“昆侖之靈丘”代指西域,用“鳳皇之匹疇”介紹大雀是鳳凰的同類,作為一種祥瑞之物,為下文歌頌漢德打下鋪墊。大雀作為西域的象征,不遠萬里來到漢朝,這本身就是它愿意歸附誠意的表示,也是漢朝強大吸引力的體現。此賦進而稱贊帝王的恩德廣布天下,使“自東西與南北,咸思服而來同”,出現了四夷賓服的盛世景象。體現了班昭修大國之威儀而綏遠懷柔的禮治思想。在漢代,維護中央政權,捍衛國家統一是符合歷史發展趨勢的正義事業,班昭在文學作品中對這項事業進行了熱情的歌頌,表現了賦家維護統一,期盼國家強盛的美好愿望。這是應該予以充分肯定的。
除了對君主的歌頌之外,班昭還發揚了儒家的文藝“興、觀、群、怨”思想,將文學與政治結合起來并讓文學對政治發揮作用,因此諷諫帝失是儒家思想在班昭文學作品中表現的又一重點。
“永初中,太后兄大將軍鄧騭以母憂,上書乞身,太后不欲許,以問昭。”②鄧騭作為鄧太后外戚集團的后臺和支柱,他的離去對鄧太后來說意味著失去了左膀右臂。而鄧太后之所以不許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卻未曾為鄧騭本人做長遠的考慮,眼光未免短淺。針對這一形勢,面對鄧太后的詢問,班昭采用了委婉的勸諫之術。在《上鄧太后疏》中,她將鄧太后比作善于采納建議的明主,并稱贊鄧騭的主動請歸是一種謙讓之舉,堪比歷史上的伯夷和太伯。接著班昭從反方面指出,如果鄧騭不能及時抽身官場,將來“有毫毛加于今日,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以致身敗名裂。在班昭正反兩方面的勸諫之下,鄧太后不得不采納她的意見。因此范曄對班昭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是以班母一說,闔門辭事。”盛贊她的遠見卓識。
民本思想是儒家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基本特征是重民、愛民,以民為本。漢代的賈誼在《新書·大政上》中指出:“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③百姓是國家的根本,也是國家安危的根本。因此這就要求在儒家思想占統治地位的朝代里,統治者要做到施仁政于民。班昭雖然并未真正進入統治集團,但其特殊的身份卻讓她有足夠的空間去展示自己的民本思想。如班昭在《異姓諸侯王表》中強烈痛斥秦朝的暴政:“秦既稱帝……于是削去五等,墮城銷刃,鉗語燒書,內鋤雄俊,外攘胡粵,用壹威權,為萬世安。”④秦朝統治者認為武器、儒家文化、外敵內患是威脅國家的根本,因此建國伊始就使用暴政,以使百姓順從。此舉完全顛倒了本末,忽略了百姓才是立國之本,因此失去了民心,致使它的迅速滅亡。班昭對秦朝滅亡教訓的總結,也是希望當今統治者能夠汲取教訓,對百姓施行仁政,做到以民為本。
其次,班昭希望統治者要關心民情,以德教民。和帝永元七年,班昭隨子曹成赴任陳留郡長垣長一職。她把所思所感熔鑄為《東征賦》。在長垣境界,“察農野之居民。睹蒲城之丘墟兮,生荊棘之榛榛。”到處的荊棘叢生,滿目的荒涼,喚醒了班昭內心深處對仁政的渴望:“惕覺寤而顧問兮,想子路之威神。衛人嘉其勇義兮,訖于今而稱云。蘧氏在城之東南兮,民亦尚其丘墳。唯令德為不朽兮,身既沒而名存。”子路和蘧伯玉作為施行仁愛德政的代表,雖然時過境遷,但是子路當年在衛國的勇敢和義氣傳頌至今。賢能的蘧瑗的墳地也被蒲城的百姓尊重。因此她要求曹成在任職期間要“勉仰高而蹈景兮,盡忠恕而與人。好正直而不回兮,精誠通于明神”,勉勵他向先賢學習,施仁義道德于民,再次體現了班昭的民本思想。
出生于史學世家的班昭,奉帝命參與了《漢書》的撰寫,并完成了八表。其中的《古今人表》集中體現了班昭的儒學思想。
首先,班昭劃分的標準基本上完全依據孔子的判斷。《古今人表》記載了從上古到秦朝的人物。她把所有的人物分為九等,即上上圣人,上中仁人,上下智人,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愚九類。而這樣分類的依據則來自儒家代表人物孔子。如:“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未知,焉得仁?”“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又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以致顏師古曰:“蓋班氏自述所表先圣后仁及智愚之次,皆依于孔子者也。”
其次,在上上圣人一表中,班昭共列了伏羲、神農、黃帝、唐堯、周公、孔子等十四位人物。這些人物,除了孔子之外,其他都是儒家所推尊的古代圣君。只有孔子雖是一介儒士,但他卻以儒家創始人的身份置身于上上圣人之列,和堯、舜、禹這些圣君地位相當。而孔子的弟子也幾乎無一例外地排在上等。這樣的排列彰顯了儒學先師孔子在班昭心中無與倫比的地位,是她尊圣賢精神的體現。
同時儒學思想對班昭藝術個性的形成也有著一定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根據儒家經義立意,旨在經世致用
因為對《論語》《尚書》《周易》《禮記》《詩經》等的熟讀,班昭善于援引儒家思想立意。如其《女誡》倡導“男尊女卑”,女子守貞等依據的就是《詩經》《禮記》等所蘊含的儒家倫理觀。
2.語言整飭醇雅,雍容含蓄
《詩經》作為班昭必學的儒家經典之作,她繼承并發揚了《詩經》“國風”、“小雅”的反映現實、抒發情懷的現實主義精神,學習其靈活多樣的表達方式,收到了言簡意繁、委婉含蓄的效果。班昭的文學創作,雖然文體多樣,隱含的讀者各異,但無論是議論時政,抑或教導家人,她的語言都溫文爾雅,形成了典雅的文風。
3.熔鑄經典,博采文辭
對儒家經典頗為熟諳的班昭在其文學作品中多有引經據典之處。如其《東征賦》中的“其貴賤貧富,不可求兮。正身履道,以俟時兮”,分別化用了《論語》中的“子曰:富而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周易》中的“履道坦坦”和《荀子》的“君子博學深謀,身端行,以俟其時”。其《為兄超求代疏》中使用了“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趙母、衛姬先請之貸”的典故。這樣不僅使表達更為豐富,加深了文章的內涵,而且也使作品呈現出典雅醇厚的風格。
① 皮錫瑞:《經學歷史》,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65頁。
② 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785頁。
③ 閻振益:《新書校注》,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338頁。
④ 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