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玉梅(天津商業大學, 天津 300134)
□燕明先(天津生物工程職業技術學院, 天津 300462)
發表于一百多年前的《瓦爾登湖》在現代化浪潮中引起越來越廣泛的關注。由于過度開發自然資源所造成的環境破壞使自然界失去了平衡,人類不僅飽受自然災難,人性的異化與疏離使各階層的人們還面臨著巨大的精神壓力,罹患各種心理及精神疾病,人間慘劇時有發生。這些迫使人類不斷反思工業化以來對于自然采取的功利主義與實用主義的做法,反思對大自然居高臨下、唯我獨尊的人類中心主義的認識論與工具論,似乎大自然中的一切只有服務于人類才有價值。面對這些困境,《瓦爾登湖》好似給迷茫的人間送來一縷清風。在這一反思過程中生態哲學思想的崛起無疑給人類的這一思考帶來曙光,提供嶄新地認識人與自然的新型視域,重新審視過往經驗,探索人類與自然的新型關系。
現代性一直是一個文化、經濟、政治等領域敏感的話題。尋求經濟的快速發展是發展中國家的共識。然而,經濟的發展常常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現代性文明導致環境惡化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詹姆遜把現代性置于后現代話語語境中進行討論。他說現代性是一系列的問題和答案,它們標志著未完成或部分完成的現代化的境遇的特征;并說現代性總是與高科技相關,因此最終與進步相聯系(詹姆遜:《單一的現代性》序言:第19頁)。中國現代經濟發展始于20世紀最后的20年,其特征是實用主義,追求現代性的“高科技”,因而也就渴望現代性的“進步”。新時期改革開放與全球化時代相契合,這種追求的步伐無疑也越來越快。事實上,包括我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正在以犧牲自然環境和文化環境為代價尋求發達國家所取得的這種進步。他們享有的成就使發展中國家感到現代性的神秘,因此也更加渴望獲得他們有權利擁有這種“進步”所帶來的發展“成果”。在這種羨慕與不斷追求中,伴隨而來的是城市化加劇,土地流失,森林銳減,農民失地,環境惡化,野生物種加劇滅絕,傳統文化的載體正在喪失。
一些有識之士不僅看到了社會的變革與發展,更看到了這些發展帶來的深層次問題。奧爾多·利奧波德提出土地共同體的觀念。認為土地與人類是一個不可分割的共同體并把對土地的熱愛與尊重延伸至一種道德觀念,上升到道德倫理的哲學范疇。在論述文化與土地的關系時,他說土地產生了文化結果,這是長期以來人所周知的事實,但卻總是被人忘卻(利奧波德:《沙鄉的沉思》序言:第20頁)。人類蹂躪土地,毫無顧忌地開墾、掠奪自然資源是因為我們把它看成是一種屬于我們的物品,使土地淪為人類的奴隸,除了對其役使以外,從來沒有考慮它的尊嚴與自身的價值。事實上,人類是隸屬于土地的,應該帶著熱愛與尊敬來使用它。面對人類高度發達的科技手段,土地無法逃脫人類機械化的殘酷影響;而人類文化所帶來的美學上的收獲需要持久地依賴于土地的無私奉獻。這種相互依存辯證影響的關系要求人類給予土地以理性的、道德的、倫理的關懷。
生態哲學的興起引發了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質疑,在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出現了向生態中心主義的哲學轉向。生態哲學肯定大自然擁有權利,有其自身的價值,自然的價值不因人類的意志而增減,人是自然之母的一部分。人類只有懷著熱愛與敬意才能尊重它、保護它,只有給其它物種以平等的權利才能敬畏生命,從而達到自然界的動態平衡,人類賴以生存的大自然才能生生不息。這些發人深思的哲學思想成為環境保護主義的思想武器,又促進環境保護運動蓬勃興起。構建生態社會、保護自然和野生動物成為世界各國政府的重要議題和人類對自然界的普遍關懷。
羅爾斯頓這位自稱走向荒野的哲學家,目睹大自然所遭到的破壞,感到震驚。因為很久以來都以為自然界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事,事實上自然界卻在人類現代性發展的浪潮中走向惡化。他深切地感嘆自然界并不是粗暴的,而在現代化發展的進程中卻看到了我們人類是如何粗暴地對待她(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前言:第8頁)。森林被大片消除,人們因為采礦而使山嶺成為荒山禿嶺,表土層被侵蝕而流失,野生動物數目銳減。更嚴重的問題包括氣候變暖,酸雨成災,臭氧層漏洞越來越大,人類的活動不僅影響生存的環境,就連極地氣溫也在急速上升,改變著珍稀動物的生存條件。有消息報道南極氣溫升高,冰雪融化導致企鵝食物匱乏,企鵝正面臨種群滅亡的厄運。
羅爾斯頓通過一系列的哲學論述建構起自然價值論即人與自然都各有其獨立的內在價值,人與自然是平等的,人類自身價值并不超越自然價值。我們應該給予她(自然)以應有的尊重。談到自然與文化的關系,他認為文化應該走向自然,強調自然與文化互補(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前言:第11頁)。自然養育了文化,缺失了自然品格的文化無疑是沙漠,人類與自然的歷史實際上是人與自然協調發展的歷史,正是由于這種協調發展人類社會孕育了特色鮮明、差異明顯的多元文化。他筆下的自然與人類既是互動的,又擁有自己的獨立品格。他把自然納入文化的最高范疇——哲學之中。整個自然的世界都是那樣——森林和土壤、陽光和雨水、河流和山峰、循環的四季、野生花草和野生動物——所有這些從來就存在的自然事物,支撐著其它的一切。人類傲慢地認為“人是一切事物的尺度”,可這些自然事物是在人類之前就已存在了。每一種生命體都以其獨特的方式表示其對生命的珍視,根本不管他們周圍是否有人類存在(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前言:第9頁)。他說實際上,我們人類也是自然史的一部分。哲學家應該不僅僅是考察城邦、考察文化,而必須把有活力的生命也納入哲學思考的范疇(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前言:第10頁)。羅爾斯頓以其對自然與人類辯證關系的深刻洞見把人類對終極意義的追問融入到自然之母的懷抱。由于生命的自然屬性,它的意義部分地在于它的自然性。自然產生了價值,沒有什么比它更接近終極的存在。他鞭笞神學家只致力于對上帝之城進行改造而忽視對自然的關心是一種墮落。
梭羅,生于1817年7月12日,美國的康科德城;畢業于哈佛大學(1833-1837);在故鄉執教兩年。深受大作家、思想家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的影響,曾做過其門徒和助手。1845年到瓦爾登湖畔獨居生活兩年,《瓦爾登湖》正是這段生活的再現。該書發表于1854年。開始時并沒有引起大的反響,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影響越來越大,這部作品折射的生態思想深入人心,備受推崇。梭羅的一生是短暫的,只活了45歲,又是極其簡單的,正像中文首譯者徐遲所描寫的那樣,他的一生是如此之簡單而馥郁,又如此孤獨而芬芳(《瓦爾登湖》,徐遲譯序)。他是絢麗的,因為他的精神生活豐富而精美絕倫。他更是世所罕見的,因為他的思想超越時代。在美國工業化的初期就以其敏銳的目光洞察到現代性文明給大自然帶來的破壞。在他表面孤獨的背后蘊藏著他對大自然熱烈的向往,深切的熱愛。故而他的《瓦爾登湖》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高居影響美國人民族精神的圖書榜首。越來越多的團體和學者在研究他、推崇他,在美國有了專門研究梭羅的研究中心和雜志,極少有作家能夠得到這樣的殊榮,事實上他已成為環境保護的先驅,生態哲學思想的奠基人。
《瓦爾登湖》以其敏感、細膩的筆觸向我們展現出一幅美麗的人與自然和諧的畫卷。在他極富詩意的自然書寫中,每一個讀者都被他對自然的謳歌、生命的禮贊所感染。在他的筆下就連令人生厭的小老鼠、螞蟻都變得那么活潑、可愛,使讀者充分體味大自然是多么的充滿生機,小精靈們是多么的富有靈氣。他這樣寫道:“每到午飯時分,它(小老鼠)就到我的腳邊來吃面包屑了。我們很快就親熱起來,——有一天我這樣坐著,用肘子支在凳上,它爬上我的衣服,沿著我的袖子,繞著我盛放食物的紙不斷地打轉,而我把紙拉向我,躲開它,然后突然把紙推到它面前,跟它玩躲貓兒。”(梭羅:《瓦爾登湖》:第212-213)小老鼠在作者的筆下不再是丑陋的,作者是帶著一種喜歡進行人格化的描寫。它是如何到家里來做客,怎樣的在屋里來回奔馳,進而梭羅與小老鼠玩起了躲貓兒。小鼠吃飽喝足后心滿意得地洗臉摩背然后揚長而去。那么螞蟻打架又是怎樣的呢,它們的戰爭是兩個帝國的交戰,就像人類的奧斯特利茨之戰,抑或是德雷斯頓之戰。他不但給兩個“交戰”的螞蟻取了名字而且稱他們為“勇士”、“榮譽軍人”。作者隨著這些“自然之靈”的戰爭場面而“激動和痛苦”,使他聯想到“人類的血淋淋的惡戰”。對于它們交戰的意義,作者毫不懷疑,“因為它們是為了原則而戰爭的,正如我的祖先一樣,不是為了免去三便士的茶葉稅;至于這一場大戰的勝負,對于參戰的雙方,都是如此之重”(梭羅《瓦爾登湖》第217頁)。他理解它們的“戰爭”是有理由的。他賦予《瓦爾登湖》畔的每一種自然之靈以智慧,它們狡猾、足智多謀,它們有喜怒哀樂,高興時會唱小夜曲,因而自然界的禽獸像人類一樣,也存在著文明。
在作者眼中自然現象也是親切的、活生生的,湖上的冰裂在他聽來是冰塊的咳嗽,暴風雨是希臘風神伊奧勒斯的音樂。梭羅對待自然現象懷有哲學智慧。大雨使他不能出屋但卻不會使他沮喪,因為雖然低地的土豆爛掉了,對高地的草有好處,既然如此對“我”也是很好的,他在自然現象中發現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在他看來自己別人更得諸神的寵愛,得到的似乎比應得的多,充滿樂觀。滴滴答答的雨聲帶來的不是郁悶與孤獨,而是甜蜜與溫柔。不停止的大雨和咆哮變成安慰他最天真和鼓舞人的伴侶。他感受著大自然無窮盡無邊際的友愛,因而使他如此受惠!
梭羅又是如何看待人與畜的關系呢?在談論人與牛的關系時,讀者能夠體會其中深刻而豐富的哲理。不是人在放牛,而是牛在放人,因為前者自由多了。進而發出“一個人的所得就不是另—個人的所失?”(梭羅《瓦爾登湖》:第42頁)這樣的議論。這頗有中國道家思想的意蘊,正是“莊子夢蝶還是蝶夢莊子”的翻版。事實上,梭羅在他的著作中對道家思想多有引用,可以說梭羅的自然主義與中國的道家哲學富有淵源。
他對生命滿懷敬意,對人類的“殘暴”滿懷激憤。他以細膩的筆觸描寫6月里鷓鴣鳥和她的孩子們。歌頌“她”真切、感人及無私的母愛。鷓鴣這樣怕羞的飛鳥,帶了它的幼雛經過“我”的窗子,從“我”屋后的林中飛到我的屋前,像一只老母雞一樣咯咯咯地喚她的孩子們,她的這些行為證明了她是森林中的老母雞。你一走近它們,母親就發出一個信號,它們就一哄而散,像一陣旋風吹散了它們一樣;羽毛的顏色又真像枯枝和敗葉,經常有些個旅行家一腳踏在這些幼雛的中間,只聽得老鳥拍翅飛走,發出那焦慮的呼號,只見她的撲撲拍動的翅膀,為了吸引那些旅人不去注意他們的前后左右。母鳥在你面前打滾,旋轉身子弄得羽毛蓬松,使你一時之間不知道它是怎么一種禽鳥了。幼雛們寧靜而扁平地蹲著,常常把它們的頭藏入一片葉子底下,什么也不聽,只聽著它們母親從遠處發來的信號(梭羅:《瓦爾登湖》第213-214頁)。鳥兒的眼睛在梭羅看來就像嬰孩的眼睛同樣純潔,不同的是鳥兒這樣的眼睛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基于它生存的歷史像天空同樣久遠,由于經驗的洗練而累積的智慧。他深情地說他們的眼睛使人一見難忘。那么人類呢?殘忍無知而魯莽的獵者在這種時候常常槍殺了它們的父母,使這一群無告的幼雛成了四處覓食的猛獸或惡鳥的犧牲品,或逐漸地混入了那些與它們如此相似的枯葉而同歸于盡。“獵人”就是這樣的無情,為了一己的利益殘忍地剝奪生命,蹂躪弱小,破壞物種的自然循環!
蘇格拉底最重要的洞見是“人是政治的動物”,人是能構筑城鎮、棲居于城邦的動物。從蘇格拉底以來,考察人類在這種構建出來的、用文化組織起來的環境中的生活,就成了哲學家的命題(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前言:第1-2頁)。那么今天的哲學家如何去考察這種生活關乎人類生存的最高命題,仔細環顧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及社會就能發現這并不危言聳聽。正像羅爾斯頓所說“政治的動物”也還得服從生態規律。眾所周知,當代全球生態危機主要是由人類對自然關系的失誤造成的。要擺脫這場危機,就要從根本上改變人類“主宰”自然的觀念、蔑視自然的態度,以及不適當的行為方式和思維方式。羅爾斯頓把人類價值和自然價值并列,認為不僅人有內在價值,自然也有內在價值。人與自然相互依存、相互融通,人類的生存離不開自然,自然的變化也不能排除人的活動。人類有生存利益,自然有生態平衡規律,有獨立存在的一面。因此,人類活動要“益于人類生存,促進生態平衡”。在現代性語境下構建新型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共同的使命,亨利·梭羅這位杰出的文學家、思想家以其超越時代的偉大遠見早已實踐著這樣的使命并成為跨時代的精神先驅。
[1][美]亨利·梭羅《瓦爾登湖》[M].徐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3.
[2][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單一的現代性[M].王逢振.王麗亞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
[3][美]奧爾多·利奧波德.沙鄉的沉思[M].侯文蕙譯.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1992.
[4][美]霍爾姆斯·羅爾斯頓.環境倫理學:大自然的價值以及人對大自然的義務[M].楊通進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5][美]維爾姆斯·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M].劉耳.葉平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