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學與敘述學的小說節奏觀對翻譯的啟示

陳樹坤

(廣東金融學院外語系,廣東廣州510520)

文體學與敘述學的小說節奏觀對翻譯的啟示

陳樹坤

(廣東金融學院外語系,廣東廣州510520)

小說的節奏并不亞于詩歌,小說文體學與敘述學為分析小說節奏提供了兩個視角,前者側重從微觀層次分析文體特征,后者則強調不同敘述速度所形成的節奏。本文以《名利場》譯文為例揭示這兩種節奏觀為小說翻譯的節奏再現問題帶來的啟示。

小說節奏;文體學;敘述學;小說翻譯

在很多美學研究者眼中,節奏應該被置于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藝術上所有的問題,都是節奏的問題”。[1](P266)貝爾曼認為小說的節奏并不亞于詩歌,且節奏呈多樣性,并討論了翻譯對原文節奏的破壞的可能性,[2](P292)小說節奏在譯文中應該得到充分再現,以保留原文的詩學與美學價值。文體學與敘述學從不同的角度對小說節奏進行了深入探討,這對譯者如何在小說的翻譯中再現原文節奏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一、分析小說節奏的文體學與敘述學視角

文體學家利奇和肖特列舉了小說文體分析的四大層次：詞匯層、語法層、修辭層以及銜接和語境層。[3](P75-85)其中與小說節奏密切相關的有修辭層中的句法與詞匯方面的重復,語音方面的押韻、頭韻、腳韻等;語法層中的句式特征等。這些文體分析方法為小說節奏的分析提供了清晰的途徑。而且相對于詩歌而言,小說的聲音節奏的展現方式有更廣泛的選擇余地,不受類似詩歌格式的束縛。小說節奏并不局限于一些韻律修辭技巧,句式的變化同樣能構成特定的節奏感,這便涉及到句法的分析。學者們對于小說中的句法和節奏關系的研究證明了不同的句法結構能體現不同的思想情感節奏。

分析小說節奏文體特征的另一個視角是敘述學,敘述學關注敘述速度的快慢交替所展現的節奏,是建立于敘述學的時間理論之上的分析方法。敘述速度是“根據故事的時長(用秒、分鐘、小時、天、月和年來測定)與文本長度(用行、頁來測量)之間的關系來確定”。[4](P87-88)也就是說,敘述速度是故事時間與敘述長度(敘述時間)之比。敘述時間與故事時間大致相等的敘述稱為等述或勻述。熱奈特假設人物的對話的敘述為等述,以此為基點,便有了敘述時間比故事時間短的概述,敘述時間長于故事時間的擴述,敘述時間為零而故事時間無窮大的省略,以及敘述時間無窮大而故事時間為零的靜述或停頓。如以節奏速度的加速與減速論,概述、省略屬加速,擴述、靜述屬減速。一般來說,勻述是小說的常態,作者在其間穿插加速或減速來彰顯其意圖,調整讀者的注意力,并利用敘述速度的變化來營造特定的文體效果,而敘述速度也會通過特有的文體特征展現出來,兩者相輔相成。因此,從敘述學角度分析小說的節奏文體特征要求我們首先宏觀上識別小說的敘述速度,進而分析某種敘述速度固有的文體特征,是一種至上而下的分析方法。

福勒認為文體學與敘述學是一種互為補充的關系,[5](P10-12)敘述學和文體學的分析方法會使小說研究者正確分析文本的形式特征及翻譯傳遞特點,[6]這種關系也體現在小說節奏文體特征的分析上。文體學側重從微觀層次分析文體特征,敘述學則強調不同敘述速度的文體特征。近年有學者結合文體學和敘述學來分析小說節奏,如Black在對勞倫斯的”Tickets,Please”中的第一段的分析中,既提到文字的節奏效果主要來源于兩長句夾著兩短句的句法結構,也提到該文是靜述的典型例子。[7](P49)因此,整合文體學與敘述學兩個視角對小說節奏文體特征進行分析,能使我們更全面地考察小說節奏在譯文中的再現情況。

二、以《名利場》的譯文為例

(一)文體學視角

首先,《名利場》作者擅長利用音節對偶、腳韻等文體技巧營造不同的節奏感,讀來讓人有美的享受。例如：

(1)Enemies the most obstinate and courageous can’t hold out against starvation; … (Vanity Fair：201)

(1a)最頑強最勇敢的敵人,沒有飯吃也不能支持下去,……(楊必譯)

(1b)最勇猛頑強的敵人也難免兵無糧自亂。(賈文淵譯)

(2)…yet she could not bring herself to suppose that the little,humble,grateful,gentle governess would dare to look up to such a magnificent personage as the Collector of Boggley Wollah.

(2a)……,可是賽特笠太太瞧著利蓓加不過是個溫柔謙遜的家庭教師,……(楊必譯)

(2b)……,可她自己不能假設那個身材瘦小,態度謙恭,滿心感激,生性溫和的家庭女教師,……(賈文淵譯)

例(1)原文讀起來節奏感很強,很重要原因在于obstinate和courageous同為三個音節,是音節對偶。譯文(1b)卻沒有保留音節對偶的文體技巧,譯文(1a)中在頑強和勇敢間加個“最”,則巧妙地再現了原文的聲音節奏。例(2)中的四個形容詞讀來朗朗上口,譯文(2a)中卻沒有任何體現。譯文(2b)則發揮譯入語的文體技巧,通過四字結構排列使譯文節奏感猶升。為了再現原文的節奏,有些譯者會相應地做出創造性叛逆,發揮譯入語的文體技巧讓譯文呈現節奏感。除了使用韻律技巧外,《名利場》作者還使用了詞匯與句法的重復制造節奏感,例如：

(3)Sweet—sweet vision!Foolish—foolish dream!

(3a)這夢想多么美麗,多么荒唐!(楊必譯)

(3b)美妙——美妙的幻想!荒唐——荒唐的夢!(彭長江譯)

(4)Old Osborne thought she would be a great match,too,for his son.He should leave the army;he should go into Parliament;he should cut a figure in the fashion and in the state.

(4a)奧斯本老頭兒也想叫兒子高攀這門親事。喬治應該離開軍隊去做國會議員,不但在上流社會里出風頭,在政治舞臺上也有地位。(楊必譯)

(4b)老奧斯本也認為她是兒子非常理想的對象。他應該離開軍隊;他應該進入議會;他應該既是在上流社會又在政界大出風頭。(彭長江譯)

例(3)中詞匯上的重復以及標點符號的運用讓人讀來節奏感強,猶如聲音在耳邊回蕩,并且帶有很強的諷刺意味。譯文(3a)過于直白,失去了原文的節奏和詩學效果。譯文(3b)則忠實于原文的句式,效果似乎更佳。例(4)描述的是老奧斯本的心理狀態,作者重復了三個“he should”,用短促的節奏去反映老奧斯本的急切心理。對比兩個譯文,只有(4b)是緊貼原文形式的,忠實地再現了原文的文體變異。譯文(4a)與原文相比句子過長,未能體現出原文的節奏。相比起來,讀譯文(4b)更能體會到老奧斯本焦急的心情。作者還會通過控制句子和句子成分的長短等手段構成某種節奏感。例如：

(5)…and Mr.Hammerdown is sitting on the great mahogany dining-tables,in the dining-room below,waving the ivory hammer,and employing all the artifices of eloquence,enthusiasm,entreaty,reason,despair;shouting to his people;satirizing Mr.Davids for his sluggishness;inspiriting Mr.Moss into action;imploring,commanding,bellowing,until down comes the hammer like fate,and we pass to the next lot.

(5a)在樓底下,漢默唐先生正坐在飯廳里的核桃木飯桌上,手里搖著象牙的槌子,耍著各種把戲抬價錢。他滔滔不絕的說話,熱烈地夸贊貨色,一會兒哀求,一會兒講理,一會兒做出大失所望的樣子。他叫著鬧著,戴維茲先生懶洋洋的,他刺他一句;莫師先生不肯上前,他激他一下。他命令著,央告著,扯起嗓子大聲嚷嚷。到最后,他的槌子像命運之神一樣,啪的一聲敲下去,就算成交;然后再拍賣底下一項。(楊必譯)

例(5)的文體節奏來源于作者對于doing排比句中的精心安排,他利用一連串名詞的排比與三個簡短的動詞排構成一種“慢—快—慢—快—慢”的節奏。從標點符號的分割來看,明顯地呈“長—短—長—短—長”的句法特征。譯文對于后面的三個動詞的排比都有所保留,但由于句法差異,再現原文的名詞排比結構就相對困難了,譯文的“一會兒……一會兒……”的用法雖符合中文習慣但似乎措辭過多,不利于再現原文的節奏。筆者斗膽將其改譯為：“……他時而雄辯,時而熱情,時而哀求,時而講理,時而失望,他對買主大叫大嚷,諷刺戴維茲先生行動緩慢,鼓動摩斯先生采取行動,哀求,命令,叫嚷,最后像司命神一樣,一槌落下成交,然后再拍賣另外一件。”由于中英句法巨大的差異,譯者往往會更注重意思的傳達和譯文措辭的精彩而忽略原文的節奏文體特征,其實作者精心設置的節奏也不應被譯者忽略。

(二)敘述學視角

在敘述學的視角下,譯者要特別注意極端的敘述速度。以靜述為例,靜述具有很強的延緩效果(retarding effect)。[8](P108)從小說整體的敘述節奏來看,《名利場》的作者“薩克斯喋喋不休,傾吐衷腸的方法”[9](P81)的目的是要營造一種“隨便的、輕松的、親切的傾訴”氛圍,[9](P90)使整部小說的時間感趨于緩慢。從這種角度看,譯者不妨選擇比較舒緩的語氣,以適應這種停頓的敘述特征,楊必的一段譯文就是很好的例子：

(6)As Alexis,after a few passes from Dr.Elliotson,despises pain,reads with the back of his head,sees miles off,looks into next week,and performs other wonders,of which,in his own private normal condition,he is quite incapable;

(6a)拿著阿萊克西思來說,哀里渥脫遜博士對他演了一些手法,他便疼痛也不怕了,后腦勺子也會看書了,幾哩外的東西也看得見了,下星期的事情也能預言了,還會做許多別的千奇百怪的,在他正常狀態中所不能做的事。(楊必譯)

此例中的原文是屬于中斷了情節的評論,作者搬出與小說人物毫不相關的Alexis說事,句子也是非常冗長。楊必并沒有拘泥于原文的形式,譯文各分句句式較為整齊、節奏相近,句中又用了“了”、“還”等字,使節奏、語氣均變得更為舒緩。這種手法非常符合靜述的節奏特征。

另一種典型的敘述速度是省略,省略是加速的一種極端行為,并且又是小說創作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基本行動。省略可以控制篇幅,避免冗長,使人產生遐想,帶來節奏的不均勻,激活閱讀興趣,譯者要注意保持這種閱讀彈性,如：

(7)Mr.Osborne pulled frantically at the cord by which he was accustomed to summon the butler when he wanted wine—and almost black in the face,ordered that functionary to call a coach for Captain Osborne.“I’ve done it,”said George,coming into the Slaughters’an hour afterwards,looking very pale.

(7a)奧斯本先生氣得臉上發青發黑,狠命的扯著鈴帶子把管酒的叫上來(往常他要管酒的伺候他喝酒,總拉這鈴子),吩咐他出去雇輛街車打發奧斯本上尉出門。

一個鐘頭之后,喬治臉色發白,走進斯洛德咖啡館說道：“那事情解決了。”(楊必譯)

(7b)奧斯本先生發狂似地猛拉鈴繩(每逢他要酒就拉這繩子,把男管家叫上來),鐵青著臉,命令這位職員給奧斯本上尉叫了一輛公共馬車來。

“我把那件事辦好了。”一個小時之后,喬治臉色蒼白地走進斯洛特咖啡館說。(彭長江譯)

例(7)原文安排非常巧妙,作者首先描述了Mr.Osborne的神態動作,但不直接敘述他多么生氣,而是讓讀者自己去感受。Mr.Osborne把馬車叫上來后的情節,作者也一概省略,然后緊接著突兀地出現 George的“I’ve done it”,之后才交代故事時間。讀者的閱讀感受是跳躍性的,可能在讀到”an hour afterwards”時才會明白 George已經被趕出家門,對著另外一個人說話了。兩個相隔一小時故事時間的場景緊貼在一起,這種跳躍式的節奏讓讀者強烈感受到 George的反抗決心。試比較譯文(7a)和(7b),(7a)譯者根據自己的理解補充了“打發出門”這一信息空白,而且過早交代故事時間,降低了原文的閱讀跳躍感。相比之下,(7b)譯者可能是考慮到了原文獨特的跳躍節奏而選擇保留了原文的空白和跳躍感。

三、結語

以上分析表明,從文體學角度來看,譯者需要盡量地保留原文的文體特征以傳遞原文的節奏,但由于語言本身的差異,需要譯者一定的創造性叛逆去彌補一些文體特征的不可譯性,讓譯文讀者得到與原文讀者類似的審美感受。從敘述學角度看,則要求譯者宏觀把握各種敘述速度以及其背后作者的意圖,盡量發揮譯入語的優勢,選擇適合該節奏特征的譯入語傳達原文的敘述意圖。分析初步證明了文體學和敘述學對于小說翻譯的節奏再現有重要的指導價值,同時也讓我們看到,小說節奏為小說翻譯批評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并為小說譯文的對比分析提供了一個新的評判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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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方開瑞.敘述學和文體學在小說翻譯研究中的應用[J].中國翻譯,2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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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樹坤(1981-),男,碩士,廣東金融學院外語系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