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研究

董 艷

(太原科技大學外語系,山西太原030024)

美國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研究

董 艷

(太原科技大學外語系,山西太原030024)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嬉皮士逐漸形成為一個向美國主流社會挑戰的亞文化群。嬉皮士通過性自由和毒品致幻方式來實現感官和心靈上的自由,通過搖滾樂和公社等形式來實現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從歷史學、社會學、文化學和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就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的社會背景、思想淵源、反抗形式和歷史意義進行廣泛而深入地研究,可以揭示出挑戰和顛覆美國主流文化基本價值觀的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的本質。

反正統文化;嬉皮士;思想淵源;反抗形式;歷史意義

美國正統文化價值觀是一種以理性主義為基礎,個人主義為中心,征服控制為手段,物質主義為目標的價值體系。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Counterculture Movement)嘲諷美國的價值觀念,桀驁不馴的嬉皮士不斷同主流文化發生沖突,受到各種壓制和打擊……但他們依然我行我素,以其特有的方式挑戰、沖擊和解構著主流社會和主流文化。[1](P179)

一、反正統文化與反正統文化運動

反正統文化(Counterculture)并不是文化虛無主義,當一個社會群體的價值體系與社會主流價值體系發生沖突,且該社會群體成員執意堅持自己的價值并堅決抵制主流文化價值觀時,“反正統文化”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嬉皮士反正統文化是美國青年在思想文化領域對正統價值標準的公開反叛,也是對戰后美國主流文化的第一次大規模沖擊。[2](P338)從構詞法來分析嬉皮士(hippie),hip是“知道、理解”的意思,pie意思是“……的人”。兩者合在一起可理解成“一個明白的人”、“一個知道正在發生什么事情的人”,或者“一個知道的人”。[3](P143,P131)嬉皮士反正統文化與美國中產階級價值觀有意對立,如“即刻即時對抗過去與未來;神秘奇想對抗科學理念;平等觀念對抗等級思想;公共性對抗私域性;艷亮奇異對抗拘謹正統”等。[4](P4,P14-15)

美國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還被稱為：青年造反(Youth Revolt)、青年反叛(Youth Rebellion)、代溝(the Generation Gap)、新意識的崛起(the Rise of a New Consciousness)、青年反抗(Youth Opposition)、青年激進主義(Youth Radicalism)、青年行動主義(Youth Activism)、青年異議(Youth Dissent)、學生造反派(Student Rebels)、青年文化(Youth Culture)、新一代(New Generation)、另類生活方式(Alternative Life Style)等。

以嬉皮士為代表的年輕一代不僅怒斥主流文化價值觀,還提出了一套與之截然對立的文化價值觀,并積極身體力行,掀起了一場規模可觀的反主流文化運動。[5](P26-28)反正統文化運動本質上就是一場追求與正統文化價值觀相背離且與正統生活方式相對立的反對正統社會(Straight Society)價值觀及生活方式的運動。

二、反正統文化運動的社會背景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約翰·肯尼迪總統的新邊疆(the New Frontier)政策,尤其是他那句名言“Ask not what the country can do for you,ask what you can do for the country”,和林登·約翰遜總統的“偉大社會”(the Great Society)計劃等自由主義思想讓人們對未來滿懷憧憬。美國進入“豐裕社會”[6]從工業經濟走向后工業經濟,中產階級中消費主義與郊區遷徙盛行。

1963年肯尼迪被刺,大量資金涌入越戰戰場,約翰遜的“偉大社會”計劃也難以有效實施。為了達到“豐裕社會”的消費標準,美國中產階級必須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7](P53)與此同時,一些老年人、非白種人、未受過良好教育者和女性單親家庭等被邊緣化了的群體則成了被自動化技術淘汰下來的窮人(the Automation Poor),構成了“另一個美國”——一個貧困、受歧視的下層階級。[8](P95)

二戰后,以反共為主體的麥卡錫主義、“紅色歇斯底里”(Red Hysteria)和“大恐懼”(Great Fear)等冷戰文化(the Cold War Culture)使美國人對政治冷漠,冷戰的產物原子彈讓美國人心理恐懼。美國年輕一代頓感失落,他們走上政治反抗、文化激進的道路,投身于黑人民權運動、全美反戰運動、婦女解放運動或環境保護主義運動等一系列社會運動中。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爆發了。

三、反正統文化運動的思想淵源

諾曼·布朗、保羅·古德曼、赫伯特·馬爾庫塞三位思想家和詩人艾倫·金斯伯格從不同的領域為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提供了思想淵源。

布朗從精神分析角度研究工業社會對現代人的影響及擺脫這種壓抑的途徑。奧地利精神分析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提出“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的分析框架,認為在人的本能區域即“本我”里集聚著情感、欲望和性愛三種沖動,其中性愛沖動最重要,但卻又無法輕易地獲得滿足。“自我”(Ego)抑制性愛沖動,并聯系“本我”與外部世界,讓部分性愛進入人的意識層面。“超我”代表理想原則的意識層面,根據社會道德良知來改變源于下意識層面的“本我”,使之轉變成有利于人類文明的力量源泉。弗洛伊德所說的“本我”中,既包括象征生命的“性愛本能”,也包括象征死亡的“死亡本能”。在性欲本能和死亡本能的驅動下,人類不可能得到幸福和快樂。[9](P98)布朗與弗洛伊德分道揚鑣,提出人之解救在于性欲本能的自由釋放,回到戀母情結形成前的自由生活。布朗認為西方文明的理性主義及其道德規范阻礙了人類的自由生活,要擺脫西方現代工業文明束縛,“性欲本能”的滿足是最基本的條件。布朗提出了“泛性主義”和“多形式性欲倒錯”,把人的下意識沖動轉變為意識層面的自覺追求,把“本我”中的因素結合到“自我”中,并把這個經過改造的“自我”稱作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般的“狂歡的自我”。“狂歡的自我”將沖破各種束縛,使得“男人和女人、自己和他人、生命和死亡全部都融合成一體……最終實現個體與他者、個體與群體、個體與自然的一體化。”[10](P83,P89,P161,P175,P264)這種有意識地消解意識層面的壓抑、尋求下意識沖動給人帶來的幸福思想為反正統文化宣揚性自由、性革命提供了理論依據,似乎感官性刺激能導致一場意識革命。[8](P96)

古德曼從社會學角度分析現代社會高度組織化之后帶來的異化現象,認為這些異化現象源于現代社會高度組織化的管理模式和控制方式。美國現代社會絲毫不關注人際關系和人的價值,導致“人在自然和社會環境中喪失最基本的價值標準”、“人力資源的大量浪費”以及“工作和閑暇時間的同時貶值”。[11](P79)生活在高度組織化、高度社會化社會的人,在人與人和人與社會等方面的關系上無所適從。[12](P200)古德曼呼吁美國青年人“集合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話,全部集合在一起”,重新發現人的個性、價值、尊嚴,最終找到完善自我的途徑。[13](P258)這些從集體中發現自我、尋求尊嚴的思想對深感異化的青年人頗具吸引力,嬉皮士崇尚的公社生活方式與古德曼主張的“集合起來”思想一脈相承。

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之一馬爾庫塞結合精神分析和社會分析,就如何從心理上自我解放及在社會上如何爭取自由的問題提出建議。馬爾庫塞認為現代社會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勞動、人與自身之間的異化是資本主義對人類犯下的滔天罪行。馬爾庫塞試圖把馬克思的社會分析理論與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論結合起來,為解決現代社會的異化問題尋找答案。[14](P22-23)他認為異化是一種心理現象,而不是一種社會現象,他追求的是靠人體本能解放就能實現的“非壓抑性文明”。馬爾庫塞的論點用“工作原則”和“多余性壓抑”來概括：“多余性壓抑”不是出于生存需求,而是對人類額外的附加性的剝奪,所以帶來極大的異化感。現代社會技術統治階級用“本能欲望升華抑制法”(Repressive Desublimation)、假意識法等,向公眾提供發泄渠道,從心理上進行剝削。馬爾庫塞認為現代社會應建立一種消除“多余性壓抑”,維持最低程度“基本性壓抑”的非壓抑性文明社會;現代人需進行“心理革命”,還應適當采取某些社會變革行動。[8](P96)

被哥倫比亞大學逐出校門的金斯伯格以叛逆詩人的身份對這個令人絕望的社會發出陣陣“嚎叫”。在《嚎叫》中,他用古代腓尼基崇拜的“摩洛神”寓指美國為“假、惡、丑”的象征。金斯伯格成為第一位引起公眾關注的垮掉派詩人,被看作是“一個一夜之間將20世紀50年代帶進了60年代的了不起的‘嚎叫者’、一個代表了冷戰高潮時期人類壓抑情緒巨大釋放的詩人,一個在政治與詩歌之間游刃有余的嬉皮士”、“叛逆生活方式的先知”,他的出現等同于“發表激動人心的青年人反叛宣言”。[15](P18)

以上思想家和詩人的觀點在美國一些具有批判性思維能力的青年人中,尤其是中產階級家庭大學生中產生了共鳴。美國中產階級價值體系充滿悖論,一方面要求子女尋求“表達式個人主義”(Expressive Individualism)實現自我發展,另一方面又主張社會有序化、組織化和理性化,這勢必會讓中產階級子女感到困惑。一旦時機成熟,他們會走向叛逆。[5](P93)在實用主義的大學教育、斯波克式的家庭教育、技術專家治理(Technocratic Society)的社會的影響下,這些青年認為美國踐踏了自己的價值信仰,為了實現自己心目中的價值理念,他們以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an Alternative Lifestyle)向正統文化“宣戰”。[16](P76-79)

四、反正統文化運動的反抗形式和特點

嬉皮士的雛形是30年代居住在哈萊姆等黑人聚居區(ghetto)的美國黑人青年——頹廢派(hipster),他們尋求感官刺激,縱情于性欲,沉湎于毒品,陶醉于爵士樂。50年代白人“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是以作家和知識分子為主體的文化叛逆者;他們蔑視世俗陳規,追求個性自我表現,反對“基于大眾消費和大眾默認的極權式美國社會”,厭惡“大學課堂和文學領域里崇尚的官方文化”,贊賞“頹廢派地下文化所流行的搖擺樂、爵士樂、毒品和性自由”。[17](P281)黑人“頹廢派文化”和白人“垮掉的一代”為六十年代中期的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奠定了基礎。

毒品文化是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所有反抗形式中最明顯的標記。嬉皮士認為好的毒品(dope)使感覺擴展,而壞的毒品(drugs)讓人知覺麻木。[18](P6)他們假借毒品刺激,進行“幻覺革命”。幻覺革命的要義是“turn on,turn in,drop out”。[19](P177-178)“turn on”是指“開啟人的感覺器官,開啟人的細胞智慧,開啟人的內心世界。唯一能逃離和擺脫這個世界的辦法是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而要找到自己內心智慧的唯一途徑就是通過毒品來開啟自己的心靈(turn on)”。所謂“turn in”,是指“把內心世界開啟后獲得的啟示應用于外部世界。”“drop out”是指“把自己從這個世界里解套出來”,去感受新的感知形式,領略開啟內心世界的愉悅。[5](P107)

嬉皮士反正統文化的另一反抗形式是搖滾樂。搖滾樂歌詞里性暗示和藐視主流社會價值觀的內容,以及節奏強勁的曲樂使其成為一種抗議音樂。“披頭士”、“感激的死者”等搖滾樂、迷幻搖滾樂組織搖滾樂反戰集會,表達了嬉皮士對美國正統社會的失望以及反正統文化孜孜以求的自由世界。嬉皮士“搖滾革命”堅信,搖滾樂應該并且可以成為改變人們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念的媒介,創造出一個基于反正統文化價值理念的生活方式。

“性革命”是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的重要表現形式。霍夫曼的吸毒名言是“通過化學而生活得更美好”(Better living through chemistry),由此掀起的性革命包括“性欲倒錯”的同性戀權利。金斯伯格在普遍把同性戀者看作是變態行為的社會文化環境下袒露自己的同性戀性傾向,號召同性戀者勇敢“出柜”(out of the Closet),給仍“躲藏在壁柜里”(in the Closet)的同性戀者極大的道德支持。[11](P20)在此影響下,異性裝扮癖者(Transvestites)和有異性轉換欲者(Transsextuals)也要求他們的異性癖好得到社會的尊重。[13](P312)嬉皮士反正統文化把現代社會問題的根源歸咎于性愛本能受壓抑,這一推論難以立足。眾所周知,現代社會的矛盾來自政治經濟制度、價值觀、個人心理等多方面,所以反正統文化運動基于性欲本能的性革命不可能解決現代社會面臨的種種問題。性革命與其說是革命,不如說是逃避。

嬉皮士試圖通過毒品、搖滾樂和性革命等手段,以集體群居的公社(Commune)形式創造一個共同體(Community),超越現代社會的束縛和制約,實現人性的復歸,迎接美國黎明的到來。他們把自己看作是“黎明的建設者”(Builders of the Dawn)。[3](P143)嬉皮士反正統文化對現代美國的社會嚴密組織化和個人的分裂“原子化”極為不滿,建立了各種各樣的公社。嬉皮士公社的首要原則是尊重每個人的自主權(Autonomy)。其次,嬉皮士公社遵循“在一起”(Be together)的原則,“我們是一體”(We are all one)就是嬉皮士強調的“在一起”的精髓。嬉皮士公社的第三條思想原則是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希望通過建立公社重新回歸到人類最自然的生存狀態。[20](P34-35)嬉皮士公社第四條思想原則是宗教信仰和靈魂拯救,嬉皮士追求感官享受、精神超脫和人與宇宙的融合,認為基督教是西方現代工業文明的幫兇,對東方禪宗卻推崇備至。

五、反正統文化運動的歷史意義

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的支持者認為這場運動是一次“文化革命”(Cultural Revolution),而反對者則認為是一次“文化破壞”(Cultural Destruction)。

支持者認為：反正統文化思想和行為表達了根植于社會智慧深處的訴求,即追求與現存社會不同的生活方式。嬉皮士想告訴人民美國社會出了問題,想用一種全新的方式表達對愛、自由、和平的渴望和對正義的追求。[16](P74)他們在反對權力集團權力機構(the Establishment)方面表現了勇氣和膽量。在反戰問題和環保問題方面,嬉皮士的作用和影響都是積極的。嬉皮士宣揚“追求愛情,不要戰爭”(Make Love,Not War),以“佩花嬉皮士”(flower children)的形象追求“和平、愛情、美好”等崇高理想。在嬉皮士的價值體系里,宇宙萬物皆源于自然世界,各自命運緊密相聯,值得尊重。[20](P6)

反對者認為雖然惡劣的社會生態環境是最根本的原因,嬉皮士對毒品在美國社會的泛濫還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反正統文化運動也是當代美國社會性觀念混亂、性行為泛濫、性道德滑坡、性準則失控的罪惡元兇。

嬉皮士反正統文化運動的最根本目的是要挑戰和顛覆當時的主流文化——傳統清教主義、現代理性主義、技術至上主義、物質消費主義和冷戰思維模式,提出一系列與這些正統文化觀念迥然不同的價值體系,通過性自由和毒品致幻方式來實現感官和心靈上的自由,通過搖滾樂和公社等形式來實現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他們采取遠離社會的方式去尋求和實踐自己的價值理想,通過其對正統文化觀念的挑戰和批判極大動搖和顛覆了正統文化觀念,打破了文化的雅俗界線,在思想觀念解放、多元文化發展和推動社會前進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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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研究生教育改革研究課題(編號：20092049)。

董艷(1973-),女,太原科技大學外語系副教授,上海外國語大學2009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外國語言學、應用語言學與跨文化交際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