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威
(貴州大學人文學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清代立國之初沿襲明制,官員上奏文書主要有題本和奏本兩種,上奏公事用題本,私事用奏本。題本和奏本的處理程序紛繁復雜,不利于國家大事的保密,且使皇帝在處理政務中處于被動地位,易造成大臣擅權專政。奏折的產生則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題奏本章的缺點,經過順、康、雍三代君主的努力,清代奏折制度從無到有逐步完善。
奏折,又稱奏貼、折子或折奏,為清代所獨有,這一點在學術界沒有異議。然而說到奏折的起源及具體推行時間,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但今天的學者看法不一,前人的記載也是各異。清代嘉慶朝禮親王昭梿說:“自明太祖后,立通政司,凡內外章奏,皆須于其司掛號后,始能達入九重。故權相多以其私人專主其任,凡言路稍有動作,無不先知。……憲皇帝夙知其弊,乃命內外諸臣,凡有緊密事務,改用折奏,專命奏事人員若干,以通喉舌,無不立達御前。”[1]趙爾巽等所撰《清史稿》中“圣祖本紀三”記載“康熙五十一年正月壬子,命內外大臣具折陳事,折奏自此始。”[2]面對不同的史料,學者們讀出了不同的結論。根據昭梿的說法,有人認為清代奏折始于雍正朝;根據趙爾巽等人記載,有人認為清代奏折始于康熙朝。還有的人認為奏折制度始于順治朝,因為在《清世祖實錄》中載有“向來科道及在京滿漢各官奏折俱先送內院,今后悉照部例,徑詣宮門陳奏。其外省所送通政使司題本及在京各官本章,仍照舊送通政使司轉送內院。”[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和臺北的故宮博物院存有康熙朝的奏折原件已讓奏折制度始于雍正朝的說法不攻自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還存有康熙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內庫郎中尚吉圖的奏事折子滿文原件,這也充分證明了“奏折制度起源于康熙二十年代或三十年代”的說法是錯誤的。至于《清世祖實錄》那條記載許多人認為是后人編纂時把“奏本”誤譯成“奏折”,因為在滿文中奏本、奏折、題本均為同一個詞。筆者認為不然,《清世祖實錄》康熙六年開始撰寫,直至乾隆朝撰寫完畢,“當時參預修纂各史臣皆精通滿漢文,且熟諳當時的文書制度及其類別,成書的時間距離檔案原件形成的時間很近,可以說是當時人修當時史,對所收材料嚴加核對。”[4]實錄中那條上諭不但提到了“奏折”,還說道了“題本”及“本章”。當時官員“本章”顯然包括題本和奏本,所以實錄中提到的“奏折”不會是“奏本”的誤譯。此外,在順治朝大學士王熙自撰年譜中載有這樣的話:“辛丑,三十四歲。……(正月)初三日,……及奉諭詢問‘密封奏折’俱不敢載。”[5]辛丑指的是順治十八年,由此可以判斷當時確有奏折文書的存在。需要指出的是:第一,順治朝的奏折還處于試用階段,與之相關的規章制度幾乎沒有;第二,現存最早奏折為康熙朝滿洲官員上奏的滿文奏折,那么順治帝可能只賦予一小部分滿洲官員折奏權,由于使用的人員極少并且使用范圍小,所以在清代官方編纂的實錄、會典中基本沒有記載;第三,奏折的出現是順治帝有感于題本和奏本在運行中存在的缺陷而進行的文書制度改革。順治帝親政后已部分地改變了題本和奏本的運行程序“今后各部院奏事,各臣照常面奏,候上覽畢,退。”[6]“本章或上親批,或于上前面批。若有更改之事,即面奏更改,庶幾無弊。”[7]雖然這種改革范圍有限,但為后來君主的改革提供了經驗。
順治朝奏折只在小范圍試用,又沒有回繳朱批奏折的制度,加上其他歷史原因導致沒有實物存世。盡管這時奏折與后世的有很大不同,但它為清代奏折的推行奠定了基礎,基于此順治朝算是清代奏折的萌發期。
康熙帝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君主,為了洞悉下情、監視官員及彌補固有上奏文書存在的缺陷,在位期間逐漸擴大奏折的使用范圍,從滿洲官員到漢族大臣,從地方督撫到中央官員。康熙朝奏折經歷了從公開轉向密奏的過程。
康熙朝早期的奏折均是滿洲官員用滿文上奏言事,所言的事情有的是密奏有的不是,總體來說密奏事情的奏折不多,奏折基本上作為滿洲官員公開的上奏文書。如“九門提督費揚古奏報測量京城各門及四周里程折”[8]其內容是費揚古等人尊奉康熙帝上諭測量北京城各門及四周里程,是公開的奏事折。“安珠瑚密奏開采金銀銅礦等事宜折”[9]則是密折,在其內容中明確寫道“故將臣所欲,具折遵旨密奏”。到了康熙三、四十年代,奏折的使用范圍第一次擴大,從滿洲官員擴大到漢族官員。最先取得折奏權的是皇帝的親信家奴和親近大臣。如蘇州織造李煦和江寧織造曹寅以及南書房官員王鴻緒。康熙三十年代后期至四十年代,地方上的一些總督、巡撫、提督、總兵先后取得了折奏權。此時的奏折更像主奴及君臣之間往來的私人信件,沒有特別多的程式規定及正式上奏文書的客套話,康熙帝特別要求的是上奏官員親寫奏折做好保密措施。這時候的奏折已從早期滿洲官員公開使用的上行文書轉變成具有密奏性質的“密折”。如康熙四十三年七月在曹寅的密折上朱批道“倘有疑難之事,可以密折請旨。凡奏折不可令人寫,但有風聲,關系匪淺。小心,小心,小心,小心。”[10]到了康熙五十年代奏折使用范圍第二次擴大,康熙五十一年正月,向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都統、尚書、副都統、侍郎、學士、副都御使等發布上諭:“朕為國為民,宵肝勤勞,亦分內常事。此外所不得聞者,常令各該將軍、總督、巡撫、提督、總兵官,因請安折內附陳密奏,故各省之事不能欺隱,此于國計民生大有裨益也。爾等皆朕所信任,位至大臣,當與諸省將軍督撫提鎮一體,于請安折內,將應奏之事各罄所見,開列陳奏。”11至此,在京高級官員普遍獲得了折奏權。到了康熙五十五年,為了減輕具折言事官員的負擔,康熙帝允許上折官員派手下兵丁通過驛站遞送奏折。康熙五十年代以后帝國的絕大部分中央與地方高官均獲得了具折奏事的權力,順治時試用的奏折文書到此時在各個方面已有了很大的改善和發展。
康熙帝對奏折的大力推行及其采取的措施,為清代奏折制度在雍正朝的確立提供了條件。雍正帝繼位以后為了打擊朋黨鞏固皇權,整頓腐敗的吏治,大刀闊斧地進行了改革。其中奏折作為監控朝廷官員、加強皇權的有力工具受到雍正的重視,于是清代奏折的相關規章制度在雍正朝逐步確立。
雍正帝對其父康熙大力推行的奏折不但予以承認和肯定還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強奏折的保密措施,清代奏折在雍正朝逐漸走向規范化和制度化。首先,回繳朱批奏折。在康熙朝雖然也有回繳朱批奏折的要求,但執行得并不嚴格,康熙帝也沒有明確的下旨讓臣下回繳他朱批過的奏折。雍正即位后的第八天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就發布上諭正式確認回繳朱批奏折,即“諭總理事務王大臣、軍前將軍、各省督、撫、將軍、提、鎮等處:所有皇考朱批諭旨,俱著敬謹封固進呈。若抄寫留存,隱匿焚棄,日后發覺,斷不寬貸,定行從重治罪。京師滿漢大臣官員,凡一切事件有皇考朱批諭旨,亦著敬謹封固進呈。……嗣后朕朱批密旨,亦著繳進,不得抄寫存留。”[12]從此回繳朱批奏折便成為清朝定制,但沒有規定回繳期限。到了雍正八年七月又進一步規定“內閣,各省文武諸臣奏折,經朕朱筆批示者,俱令呈繳,以備稽查。但向來未定呈繳之期,以致各員遲早不一,有二、三月后乘便恭繳者,有于年底匯齊呈繳者。夫既奉朱批查辦此事,下次查辦具奏之時,即應將朱批原折呈繳,以備朕之查閱。”[13]雍正當年嚴格回繳朱批奏折可能出于種種政治目的,但在客觀上為后人留下了珍貴的史料。
其次,加強奏折相關的保密措施。一是打造運送奏折專用的折匣。康熙朝奏折外面用木夾板包裹保密性較差,雍正在內廷特制一種皮匣,發給有折奏權的官員使用。折匣鑰匙有兩份,分別掌握在上奏官員和皇帝手中,其他人無法打開折匣。二是教育官員加強保密意識。雍正七年六月在給陜西寧夏道鄂昌的奏折上朱批說:“但密之一字最為緊要,不可令一人知之,即汝叔鄂爾泰亦不必令知。”[14]即使對親信重臣鄂爾泰,雍正也讓其侄兒對所奏內容及朱批保密,可見雍正朝奏折保密措施之嚴。
第三,擴大上奏官員范圍及奏事內容。雍正帝為了打擊政敵以及熟悉國家政務,在繼位以后就逐步給予更多的官員折奏權,并鼓勵事無大小皆可密奏。雍正元年二月十六日在給科道官員的上諭中說:“在京滿漢大臣,外省督、撫、提、鎮,仍令折奏外,……今著爾科道,每日一人上一密折,輪流具奏,一折只言一事,無論大小時務,皆許據實敷陳,即或無事可言,折內亦必聲明無言之故。”[15]在這里雍正明確賦予科道官員折奏權,而且強制其輪流密奏并強調無論大小事務都可密奏,奏事內容與康熙朝相比已明顯擴大。為了全面了解下情以便推行種種改革,雍正在位期間又準許更多官員具折奏事。乾隆帝對此曾說:“我皇考天縱生生知,而猶圣不自圣。十三年來,廣采群言,以資治理。自督撫提鎮外,如學政、巡察、藩臬二司及出差官員等,俱準其具折陳奏事件。”[16]
第四,創建奏折錄副制度。雍正七年初設軍機處,雍正十年鑄造軍機處印信。軍機處在輔助皇帝處理奏折時都要另錄一份備查,叫“錄副奏折”。“凡中外奏折,奉朱批‘該部議奏’、‘該部知道’者皆錄副發鈔。”[17]錄副的奏折一般為草書,無須正楷。抄錄時奏折的內容及朱批諭旨一律用墨筆。錄副奏折上注明奉朱批的年月日,連同沒有朱批的奏折以及附單、冊、圖等,每日若干件捆為一束,積半月的十五束為一包,稱為“月折包”。在雍正朝涉及機密事件的奏折則不錄入,乾隆朝以后要求放寬,機密事件奏折也可錄副存檔。雍正創立奏折錄副制度的初衷可能是為了在處理政務時有據可依、有檔可查,客觀上為珍貴史料的保存提供了制度保障。
雍正為了宣揚自己的英明親政,于雍正十年令大臣選出歷年朱批奏折,刊刻公布于眾,定名為《世宗憲皇帝朱批諭旨》。至此,清代奏折又從秘密文書變成公開“明折”。經過順、康、雍三朝清代奏折從試用到相關制度基本確立,清代奏折制度的確立對清代政治運行產生了重要影響,清代奏折的相關內容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和研究。
1、(清)昭梿著、何英芳點校:《嘯亭雜錄》,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
2、趙爾巽等:《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
3、《清世祖實錄》,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
5、楊啟樵著:《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6、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關于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
7、《清圣祖實錄》,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8、《清世宗實錄》,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9、《清高宗實錄》,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10、(清)梁章鉅:《樞垣記略》,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
注 釋:
1昭梿著、何英芳點校:《嘯亭雜錄》卷十,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
2趙爾巽等:《清史稿》卷八,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
3《清世祖實錄》卷102,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譯編說明”第6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
5轉引自楊啟樵著:《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第156頁,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6《清世祖實錄》卷71,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7《清世祖實錄》卷78,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第3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第5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
10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關于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第2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
11《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249,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12《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一,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戊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13《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九十六,雍正八年七月乙亥,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14《朱批諭旨》,雍正七年六月十八日鄂昌奏折朱批。
15《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四,雍正元年二月丙寅,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16《清高宗純皇帝實錄》卷1,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17(清)梁章鉅:《樞垣紀略》卷十三,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