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龍
(安徽大學歷史系 安徽 合肥 230039)
陳垣是20世紀中國成就卓著的史學家。在宗教史、元史、歷史文獻學等三大領域的研究成果享譽海內外,被學術界譽為“民國以來史學開山大師”。其治史方法為后輩史學家所借鑒,尤其是佛教史的研究方法更有獨到之處。
陳垣研究佛教史,重視材料的豐富性和準確性,讓事實說話,對佛教、佛教人物不加以自己的褒貶。在抗戰之前和建國之后的這段研究中,主要是以求真、求實為特色。重視材料的豐富性和準確性是顯而易見的。即使在抗戰大背景,服務時局,經世致用的研究目的引導下,仍然堅持材料的豐富性和準確性,材料對于史學研究的基礎作用,讓材料事實說話,而不對所評人物加以褒貶。在《明季滇黔佛教考》中,該書引證材料主要出自佛家語錄、金石碑碣、地方史志、明代正史、明朝實錄、文人筆記、學者文集、詩詞歌賦,清初天主教史料等等,史學視野之廣博,材料運用之精當,在當時實屬不易。陳寅恪在為《明季滇黔佛教考》所作的序中說,“寅恪頗喜讀內典,又旅居滇地,而于先生是書征引之資料,所未見者殆十之七八,其搜羅之勤,聞見之博若是”。“中國乙部之中,幾無完善之宗教史,然其有之,實自近歲新會陳援庵先生之著述始。”[1]足見陳垣搜尋史料的詳備。在史料運用上有兩大特點:一是能夠于常書中發掘出不被人重視的材料,如《徐霞客游記》所記載的佛教史料。二是于罕見書中得到大量別人未曾運用的資料,如《嘉興藏》中的大量僧人語錄。“本書特出者系資料方面多采自僧家語錄,以語錄入史,尚是作者初次嘗試,為前此所未有。”[2]對于玉林琇,木陳忞這樣的新朝國師也用他們的語錄言行來表現他們的品質,“崇禎十四年,洞宗鉅子瑞白雪卒,玉林撰《辨魔說》以斥之,兩派遂成嫌隙。康熙元年,瑞白弟子百愚斯住荊溪善權,玉林門人謂其起憎嫉見,盜葬祖塔。”還有“‘王林卻繼綠林風,慣占叢林伐己功’之句,王林即玉林也。”[3]讓材料說話而不加作者的評價褒貶是他的佛教史研究的一大特色。堅持歷史主義的研究方法,所以其佛教史研究主要是敘述佛教發展的興衰趨勢,很少涉及佛教教義和佛教理論的研究。按照中國佛教發展的歷史規律,結合教內和教外典籍,以及敦煌新文獻的成果,來勾勒中國佛教的發展歷程。以《明季滇黔佛教考》為例,全書主要是論述明季滇黔佛教的興盛,以及興盛的三大原因:一是佛教復興的影響。二是滇黔僧人的開拓精神。三是中原地區的淪喪,遺民南遷的影響。全書只是在講滇黔佛教興盛的史實,在談到法門之爭的時候,“滇黔法門雖盛,未聞有宗旨學說之爭,惟門戶派系之爭則有之。”[4]陳垣本人否定了滇黔佛教宗派關于教義教理的爭論,只講門戶勢力之爭的史實。
陳垣的佛教史研究,是由其治基督教史的熱情演變而來的。他在治基督教、佛教的時候,也對伊斯蘭教、道教、摩尼教等有研究。因為他有廣博的文化視野,故非常注重各種宗教興衰變化的規律,以及各種宗教之間的相互影響。在研究佛教時,善于運用與其他宗教比較的方法,這是陳垣治佛教史的一大特色。佛教與基督教的比較。如《耶穌基督人子釋義序》,《湯若望與木陳忞》等文章。在《湯若望與木陳忞》中,表面是寫二人在順治朝的事跡,其實是寫佛教與基督教在順治年間的政治影響以及勢力的消長。在比較中可以看出在順治初年基督教勢力較大,到順治中晚期佛教勢力得到了增長。在《耶律楚材父子信仰之異趣》中耶律楚材信仰佛教,而其子耶律鑄卻信奉道教,宗教信仰的不同,導致了耶律楚材去世后,其《西游錄》不能留傳后世。從耶律氏父子信仰相左這一個案,來考察當時佛道二教在社會上的爭斗與消長,是其歷史視野深邃的明證之一。《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也有關于佛教道教在金朝爭奪寺院田產的記錄,也有二教都義不仕金的壯舉。從比較中可以看出宗教間爭斗與聯合交織的關系。并且他還注重佛教與政治和中國文化的關系,佛教對中國古代的石窟藝術和園林繪畫藝術提供了素材。《記大同武州山石窟寺》中就談到佛教石窟對東方藝術的影響,“然至今石質剝落,間有影跡模糊,近而即之,一若無有,遠而睇之,神態宛在者,正與所謂‘遠而炳然,轉近轉微’之說相合,則真足代表五世紀東方美術之一斑也。”[5]云岡石窟佛像的精美刻畫,飛天的栩栩如生是與佛教文化的影響分不開的。佛教對中國古代的政治也有很深的影響,木陳忞,玉林琇等佛教高僧是順治朝的國師,受到順治禮遇,影響了順治朝的政治,以至于有順治皇帝出家之類的舉動發生。在《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之《焚經之厄運第十》中,談到了佛教和全真教的斗爭,指出這四次斗爭的實質不是辨別偽經與否,而是佛教借辨偽為手段要奪回被全真侵占的地盤。爭奪實際利益是主要目的。自金朝占據中原后,由于戰亂,許多佛寺都已經荒蕪。全真教此時興起,就趁此把佛寺改為道觀。當時道觀多達四百八十二所。因此也就有了少林僧人福裕和全真掌教李志常的第一次論戰,以后其后繼者又進行了三次論爭,最終佛教戰勝全真,道教遭到焚經厄運。《大道篇》中也提到了大道教侵占佛寺的情況。如“《志元辯偽錄》三,列舉道教侵占佛教寺宇,凡數十處,有名著為大道教占者二處,一憫中寺東塔院,為大道信道姑占守住坐,二順州年豐龍泉寺麻地棗園,并馀白地,被馬法師占定,改為大道觀,”[6]反映了這一階段大道教與佛教之間的相互爭斗關系。
建國前,陳垣的佛教史研究主要是運用中國傳統的歷史文獻學與西方實證主義相結合的方法。他對歷史文獻學的幾個重要分支:目錄學、校勘學、避諱學、史源學、年代學、版本學、辨偽學、金石學等都作了總結性或開創性的工作。并把它與西方的史學理論和方法相結合,在史料搜求上精確詳備,竭澤而漁。所以,他既重視正史中有關《釋老傳》的記載,也重視僧人編撰的《高僧傳》,《開元釋教錄》之類的教內典籍;既重視敦煌殘卷,文人筆記等教外典籍,也重視海云碑之類的金石碑刻。還引用了大量的僧人語錄以及詩文作為史料考證佛教。注重史源,考證精密。這一時期在歷史文獻學和實證主義的指導下,他寫出了一些有成就的論著:《元也里可溫考》(1917年5月)、《記大同武州山石窟寺》(1918年10月)、《開封一賜樂業教考》(1919年 11月)、《火祅教入中國考》(1922年 4月)、《摩尼教入中國考》(1923年初),《元西域人華化考》(1923年12月)等。抗戰時期的考證性成就有《湯若望與木陳忞》(1939年1月)、《語錄與順治宮廷》(1939年3月)、《順治皇帝出家》(1940年12月)等。除實證主義方法外,也借鑒了西方其他學術方法如圖表法、統計法等文化理論。明季黔南燈系表、禪宗五家宗派表、清初濟宗世系表、清初洞宗世系表,明清間僧諍年表等各章就是近代圖表統計法的運用。建國后,陳垣的史學研究是與時俱進的,自覺地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并將歷史文獻學與實證主義、馬克思主義相結合。在史學研究方面也取得了一系列成就,如1961年發表于《人民日報》的《談北京雙塔寺海云碑》、《佛牙故事》、1962年《文史》第1輯的《法獻佛牙隱現記》以及1963年的《鑒真和上失明事質疑》等等。
[1][2][3][4][6]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外宗教史論著八種)(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235頁,480頁,290頁,277頁,654頁。
[5]陳垣《陳垣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