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有強
(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川 南充 637001)
在歐洲的歷史上,大學在城鎮的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一如意大利學者斯特凡諾·扎吉亞指出的那樣,“在近代早期歐洲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大學一開始就與城市環境密不可分地聯系在一起:任何一種教育機構,尤其是大學,既是一種市政設施,而它們的創建同時也是為所在城市服務的”。[1]175從這種視角來看,深入研究外國學生群體與他們所在城市間的日常關系就很有必要。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在歐洲學者對歐洲各國大學歷史的研究中,他們往往忽略學生、特別是外國學生在歐洲城鎮中的經濟和社會存在問題,或者將其當作軼事而加以描述。自1979年以來,研究西方大學歷史的學者們開始注意近代早期學生在城鎮中的存在與城鎮其他各方面生活間的復雜關系。[1]175在這些研究中,學者們重點關注的是學生和城鎮居民之間的摩擦和爭端,他們同時也對作為自治團體的大學的各種需求、大學與當地食宿提供者之間的政治和文化互動等進行了有益的探討。不過,他們卻甚少探討這些大學生對城鎮空間的利用問題。通過討論近代早期歐洲大學生對城鎮空間的利用問題,本文試圖對大學生與城鎮間的互動關系進行初步研究。
在17世紀之前,當歐洲各地排他性的法律規定將大學事實上限制在當地統治者的臣民之中之際,“學術朝圣權”(peregrinatioacademica)促成了不同地區年輕人間的各種日?;樱ξ幕涣髯龀隽司薮蟮呢暙I。[1]179早在中世紀,大學(greatstudia)便成為各地學生的真正會合點,它們吸引了一個個壯志凌云的年輕人、特別是缺少大學一級教育機構的地區的年輕人前去求學。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涌入法國、意大利北部和低地國家主要大學的(外國)學生,大多都來自于德意志、斯堪的納維亞和斯拉夫地區。[1]179因此,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歐洲各個大學都存在著駐留時間各異的臨時學生。臨時學生的存在常常是季節性的,這與學術周期相聯系,并常常受到駐留時間短暫的學生個人經歷的影響。
從12世紀中期開始,那些為了學習而離開母國的人們便處于帝國的保護之中。1158年11月,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弗雷德里克·巴巴羅薩發布命令,一切學生和教師,為了教育的目的而在帝國各地旅行,安全一律受到保護。[2]192后來,歐洲逐漸發展起來一套規則。盡管這些規則在不同的城鎮常常有不同的體現,但它們都授予學生個人和學生團體以相當大的自主權力。各城鎮都認為青年學生將對城鎮的經濟產生積極影響,因此,他們紛紛推出各種規章以吸引青年學生前來尋求專業培訓。這些規章授予學生的特權常常包括:以公平的價格租賃住處的權利;攜帶自衛武器的權利;進口商品免除關稅的權利;由另設的擁有自主權的法庭進行審判的權利。[3]543-567[4]331-3
學生在城鎮享有特權地位。他們享有的特權常常導致他們與城鎮當地居民、特別是那些為他們提供寓所的居民關系十分緊張。當城鎮市政當局侵犯了學者們的自由權利(libertates)時,他們毫不猶豫地起來捍衛自己的權利,有時態度甚至十分傲慢。[1]180盡管學生的人口在城鎮中始終占少數,然而,他們和他們的管理者一起構成了城鎮中享有高度特權——這些特權往往是普通市民所不具有的——的精英群體。
相對于城鎮其他社群而言,大學中的學生團體是一些擁有自主權的組合。根據學生的出生地和母語的差別而組織起來的各種“互助、友好和保護協會”被稱為“鄉誼會”(nationes),它們操控著城鎮市政當局與大學本身之間的關系。在十三世紀的博洛尼亞和帕多瓦,學生已經建立起廣泛的結社:來自阿爾卑斯山以北地區的學生組織成立了“山北大學生聯誼會”,而來自意大利各地的學生則成立了“山南大學生聯誼會”。每個團體都選舉了自己的代表和管理機構。例如,在帕多瓦,22個同鄉會為大學的憲制所承認;而在1553年的博洛尼亞,則有46個“鄉誼會”組織。[1]182-3
當然,外國學生卷入各個大學所在城鎮的程度是不一樣的。只有擁有非常有名氣的“綜合性研究學科”(Studium Generale)的大學才能吸引青年學生從遠處前來求學。而這在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地方,情況差異很大。在巴黎、博洛尼亞、牛津、帕多瓦和科因布拉等地,大學是在中世紀教學機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它們能夠吸引大量的學生。在這些地方,大學則取得了主導地位,并對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產生著影響。例如,1355年,牛津學生群體和市政當局圍繞市場控制問題發生了暴力沖突,沖突最終以國王敕令同意大學當局介入城鎮管理而告終。在牛津這樣的地方,大學可以在城鎮中取得支配地位,并對各種經濟、社會和制度的安排產生影響。[1]180。在其他一些地方,大學則建立得要晚一些,而且常常是在政府授權下建立的。例如,在盧維恩,大學則是在勃艮第公爵的要求下建立的;在都靈,大學(Ateneo)則是由薩沃亞王朝的盧多維科創建的。這些新成立或歷史沒有那么悠久的學校則僅能吸引十來個學生前來就學,因而對所在的城鎮產生的影響便微乎其微的。[1]179-80
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歐洲大學生主要通過三種途徑來解決他們對城鎮空間的利用問題。任何教育機構功能的正常發揮,都取決于前來聆聽教師課程的學者能否在城鎮中獲得相應的住處。在博洛尼亞和巴黎,解決學生對城鎮空間的利用問題往往是:學生和市政官員進行談判,之后,便對租金實行強制性的控制,并由市政當局和學生代表組成的聯合委員會進行頻繁地檢查。盡管來自于富有家庭的學生并不需要這一法律保護,但學生房客和房東間的緊張關系常常導致引人注目的沖突。為此,“預防”的概念得以流傳。它要求,任何建筑物一旦出租給學生和教師使用,就應一直提供給大學使用。一些十六世紀的法國法理學家在規定學者特權時主張:如果學生不能找到住處時,可以強迫房東出租房屋。[1]182-3
另外一種解決辦法則是由學校出面購買或租賃房屋,然后將它們改裝成學生公寓或寄宿宿舍,然后提供給那些支付住宿費的學生使用。這種制度將控制權力完全賦予了學生組織或管理學生的教師。在這個基礎上,發展出了第三種機構——學院,學院為許多學生所面臨的貧困問題提供解決辦法。學院在當時主要是住宿地,它們免費為貧困學生提供住宿。這種主要是在北歐大學里發展起來的學生集體生活形式,它有賴于學院之外的經濟介入:學院基金總是包括一些富有而具有權勢的資助人的捐款,這些捐款讓學院得以維持。每個學院都根據其創立者制訂的標準來進行治理,并在學院條例里明確地闡明這些標準。這些條例反映了關于學院社會職責的各種期望。一些規定明確的條款主要關注的是招收寄宿者或會社成員之類的問題,他們必須滿足諸如國籍、社會階層或聽課的系別等有關方面的要求;更為詳細一些的規定則是針對日常生活、宗教儀式和學習時間等問題。[1]183
從中世紀晚期開始,歐洲各地學院增多了。在1300年前,歐洲各地大約僅僅建立了20多所學院,但到14世紀就建立了85所學院(其中僅僅在巴黎就有37所學院),而在15世紀則又增加了92所學院。然而,中世紀后期最重要的趨勢是學院類型的多樣化。學院的發展日趨成熟,它從擁有一些住宿者的簡單形式發展為被稱作“大學院”的類型,其特色不僅在于其規模(它們可以為50名,又是甚至上100名學生提供住宿)和建筑式樣,還在于,在學院的圍墻之內,它們擁有自己的圖書館,并提供不同于大學所開課程的各種講座。這一具體而持久的差別將意大利的主要大學和北歐的大學區別開來。在巴黎或牛津,隨著教師和學生的學術活動和日常生活都主要集中在幾幢主要的建筑群內,大學院最終在學術上都或多或少地獲得了自主權。意大利學院的主要功能則仍然是為學生提供住宿,而教學活動則在其他建筑空間內進行。[1]183-4
北歐和意大利大學生活的主要差別對各自的城市結構產生的影響是不同的。北歐學院的運轉很像大的修道院,它們的組織有效地控制著習慣上好爭論的年輕學生群體。在15世紀的巴黎,為了避免發生騷亂,所有免費學生都被要求在至少一家旅館或鄰近地區找到一個固定的住處。在牛津,也采取了類似的措施。在這里,經過一段相對較長的時間后,隨著學院開始取得主導地位,寄宿宿舍從容納70人減少到僅能容納8人。因此,到16世紀,巨大的差別將北歐和意大利的大學教學運行秩序明顯地區別開來?;诎屠韬陀⒏裉m模式的“大學院”現在主導著包括西班牙在內的大多數歐洲國家的大學教育;“純粹實用性的學院”則是一些甚至可以在大學體系之外運行的“自治”機構。[4]74-80
在中世紀的歐洲,大學所在城鎮的市政當局往往不干涉學生對城鎮空間的利用。在耶穌會學院建立前的意大利,規模更大些的大學主要還是遵循這種傳統的做法。雖然當時的意大利公共當局表現出了制訂規章以嚴格地控制學生群體的強烈傾向,但他們顯然沒有強迫學生寄宿在城鎮的某個區域或某些類型的機構中。[5]187-197在歐洲其余地區,也僅僅在一個地方出現了將大學建立在一個完全獨立于城鎮其余地區的地方的計劃。在1365年,當哈布斯堡大公魯道夫創立維也納大學時,他曾計劃在自己的官邸附近劃撥出一塊封閉的大學區,并在那里建立大學校舍和學生宿舍。這一規劃的制訂是因為魯道夫深信:維也納人絕對不會容忍一大群享有特權的外國人的存在。[1]185然而,這一規劃最終也沒有能夠付諸實施。
在16世紀中期之后,歐洲各地相繼借維護公共秩序之名而立法,將學生住宿限制在城鎮的特定區域,并試圖對這些學生實施更嚴格的控制。例如,在16世紀末的博洛尼亞,耶穌會士弗朗切斯科·帕爾米奧建議將一些沒有使用的公共建筑物改建為新的宿舍,在那里,學生將在受過適當訓示的宿管員指導下生活。[1]185于是,大學城內普遍發展出了主要由學生占據的區域。巴黎的拉丁區便是這樣一個例子。在穩步的發展過程中,巴黎大學(校舍、宿舍和各大學院)密集地分布在塞納河左岸地區(RiveGauche)。隨著時間的流逝,巴黎大學區成為圓形城墻內的三大街區之一,它們一起體現了法國首都的城市特性:16世紀的地圖分別明顯地用“城區”(Ville)、“居民區”(cite)和“大學城”(universite)進行標示。[1]186
不過,各地的情況差異較大。與巴黎相比而處于另外一個極端的城鎮如牛津和劍橋。從十三世紀后期起,牛津和劍橋這兩個城鎮的商業繁榮便開始衰退。為了實現城鎮的繼續繁榮,兩個城鎮都日益致力于為滿足大學的需求而服務。[6]245-6學生對城鎮生活空間的利用因此并沒有受到多大的限制。
總之,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大學及其學生與城鎮生活是密切聯系在一起的。作用城鎮享有特權的群體,大學生通過三種途徑來解決他們對城鎮空間的利用問題,并借助學生組織“鄉誼會”來處理它們與所在城鎮的關系。作為互動的另一方,大學所在的城鎮則根據自己發展的需要,通過為大學提供服務或限制大學生對城鎮控制的利用等手段來對大學施加影響。
[1]Donatella Calabi and Steph en Turk Christensen,eds.Cultural ExchangeInEarly Mo de rnEurope,II,Cambridg eUniversity Press,2007.
[2][荷蘭]彼得·李伯庚.歐洲文化史[M].趙復三譯,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192.
[3]Pearl Kibre,“Scholarly Privileges:Their Roman Origins andMe dieval Expression”,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59,No.3.,1954.
[4]Walter Ruegg,ed.,A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in Europ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5]Helga Robinson- Hammerstein, ed.,European Universities in the Age of ReformationandCounter Reformation,Dublin:Four CourtsPress, 1998.
[6]Nicholas Orme, Medieval Schools: from Roman Britain to Renaissance England, New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