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交通事故再現的訴訟應用

丁芝華

（山東交通學院 人文科學系，山東 濟南250023）

交通事故再現 （Traffic Accident Reconstruction）在我國的法學領域中可能還是一個比較陌生的問題。然而，在我國的技術研究領域中，它屬于近些年來交通安全研究的熱點之一。法學領域中對交通事故再現研究較少，原因可能在于人們對于交通事故再現及其訴訟應用還缺乏充分的認識。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也鮮見應用交通事故再現的案件。然而，在國外一些國家，交通事故再現在訴訟中得到了成功的應用，特別是在美國，這種應用的歷史已達數十年之久。隨著我國技術研究方面上的不斷進步，交通事故再現在訴訟中的應用也應當不再遙遠。理論需要先行，因而非常有必要加強法學領域中的交通事故再現研究。何謂交通事故再現，其屬于何種證據，能夠為我們解決哪些案件事實問題，其在國內外訴訟中的應用情況如何都是需要探討的問題。

1 交通事故再現的概念界定

何謂交通事故再現，是一個首先需要明確的問題。如果從一般意義上理解，交通事故再現并不陌生，也并不復雜。在訴訟中，任何案件都屬于歷史事件，案件事實的認定過程皆是一個事實再現的過程。涉及交通事故的案件也不例外。在這些案件中，對于交通事故事實的認定都可以稱為交通事故再現，這已經在交通事故的處理中得到了大量的運用。當然，這種交通事故再現并非完全是本文所要探討的交通事故再現，它既包含了后者，又有助于我們對后者的理解。

具體而言，本文所說的交通事故再現是指一種新興的運用與車輛運動、碰撞、駕駛行為有關的物理學、車輛動力學、交通工程學等方面上的科學原理，結合照相測量技術（photogrammetry）、數據記錄（Event Data Recorder）技術、計算機技術（例如，電子制表軟件、AutoCAD、仿真（模擬）或建模軟件、圖形處理軟件）等先進技術，推導、判斷、分析交通事故前后情況、演變過程的司法鑒定活動。與交通事故司法鑒定中的物證鑒定、法醫鑒定等不同，交通事故再現是一種相對特殊的綜合性鑒定活動。

除了上述界定以外，由于交通事故再現本身的復雜性，還可以從其他角度上對其加以界定。例如，從司法鑒定技術的角度上出發，可以把交通事故再現界定為一種新型的涉及物理學、車輛動力學、交通工程學、計算機技術等多種學科的綜合性司法鑒定技術[1]。我國許多研究者還從交通事故再現與事故原因分析、責任認定之間的關系的角度上出發，把它界定為進行事故成因分析及運動形態分析的一種主要方法，用來解釋說明事故發生的部分或全部過程[2－3]。嚴格地講，這種界定并沒有揭示出交通事故再現的內涵和外延所在，只是說明了它作為一種手段的性質，但令人奇怪的是，這些研究者似乎對這種界定情有獨鐘。

此外，還需要說明兩點。其一，從國外的界定看，交通事故再現并不僅限于以動畫模擬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還包括利用照相測量技術、數據記錄技術等進行的交通事故再現。但本文仍以前者為主要研究對象。其二，以動畫模擬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與交通事故物證、認證等非電子證據的多媒體展示（Computer-generated Display of Evidence）不同[4]，后者自身并不具有證據價值，而前者自身具有證據價值。

2 交通事故再現的原理揭示

在交通事故司法鑒定的實踐中，并非所有的交通事故都需要進行前述的再現活動。在一些案件中，通過收集的物證、勘驗、檢查筆錄、證人證言、當事人陳述（被告人供述）等證據，完全可以認定涉案的交通事故事實，就不需要這種專門性的鑒定。在一些原因不明，過程不清，責任認定困難的案件中，交通事故再現才會變得重要起來。

從總體上看，交通事故再現包含兩個步驟的工作。第一個步驟的工作是為交通事故再現收集所需的信息。在這一步驟中，需要收集和分析與交通事故相關的痕跡物證、勘驗筆錄、視聽資料、鑒定結論、證人證言、當事人陳述等證據信息（其中，痕跡物證、勘驗筆錄、鑒定結論等比較重要），查詢、收集車輛數據、碰撞試驗數據等。第二個步驟的工作是為交通事故的具體再現。交通事故再現所依賴的科學原理，就包含在這個步驟的工作中。

具體再現交通事故的基本思路或總體方法通常分為兩種。一種是由事故后的狀態逆向推出事故前的狀態，被稱為分析法。另一種是假設事故前的一系列狀態，然后模擬事故的發生，將這種模擬事故產生的結果與實際事故的結果相比較，（可能需要多次重復前述過程）選擇與實際事故結果最相近的假設狀態作為事故前的狀態，被稱為模擬法。在實踐中，通常把這兩種方法結合起來使用。應用分析法推算事故前的狀態，然后應用模擬法驗證推算結果，經過反復比較得出最終的分析結果[5]。

無論分析法，還是模擬法，都應用著相同的原理，具體包括物理學、車輛動力學、交通工程學、生物力學等多學科中的原理。在這些原理中，最為基礎的是物理學中的有關物體碰撞的動量守恒定律與能量守恒定律。這兩個定律實際上就是表明在碰撞時物體質量與速度間存在特定關系的兩個等式。通過這兩個等式，如果我們已知其中某些物理量，就可以求出另外一些物理量。假如我們能夠根據現有證據推算出兩輛汽車碰撞后的速度，且已知這兩輛汽車的質量，則通過這兩個等式能算出它們碰撞前的速度。這也就是大多數交通事故再現的基本原理所在。

然而，我們知道這兩個等式揭示的是理想狀態下物體碰撞的規律，現實中的汽車及其碰撞要遠比理想狀態下的復雜。首先，汽車要遠比理想狀態下的物體復雜。理想狀態下的物體可視為質點，而汽車由許多不同材料制造的零部件組成，有著自己獨立的運動規律，再加上駕駛人員的操縱，就更為復雜了；理想狀態下的物體是剛性的，而汽車具有一定彈性，而且其各部分由于材料的不同，碰撞下的性能也有所不同。其次，汽車碰撞要遠比理想狀態下的物體碰撞復雜。理想狀態下的物體碰撞不存在能量損失，不存在物體變形問題，碰撞力全部轉化為動能，而現實中的汽車碰撞必然產生能量損失（熱量），還存在汽車變形問題；理想狀態下的碰撞，只考慮物體的二維運動，不涉及物體的轉動問題，而現實中的碰撞，汽車的運動存在轉動問題。當然，現實中的汽車及其碰撞的復雜性還表現在其他一些方面上。

這種復雜性決定了在進行交通事故再現時，需要根據汽車構造、交通事故的特點等，進行許多假設，簡化現實中的汽車及其碰撞，建立一定的數學模型。因為如果不建立數學模型，就無法應用前述的動量守恒定律與能量守恒定律。需要建立的數學模型包括輪胎模型、汽車模型、人體模型、汽車運動力學模型、碰撞模型、軌跡模型、環境模型等。其中，汽車模型與碰撞模型較為關鍵。在早期的交通事故再現中，建立的是質點碰撞模型（汽車被簡化為質點）。這種模型較為粗糙，適用范圍較窄?，F多建立三維剛體碰撞模型（汽車模型為三維剛體模型），這種模型考慮了汽車在碰撞時的慣性與轉動情況，較為精確，適用范圍也大大增加[5]。當然，除了這兩種模型外，還有諸如有限元模型等其他類型的模型。

在建立前述模型后，就可以應用物理學、運動力學等中的定律（包括前述的動量守恒定律與能量守恒定律）、定理等建立數學方程，把第一個步驟中確定的物理量（參數）代入，確定前述方程中的一些系數的值，然后進行計算、求解。在很多的交通事故再現中，不僅要計算汽車的速度，還要計算加速度、角速度、位移、旋轉角度等物理量。這些物理量就是交通事故再現的結果。這些結果對于我們分析交通事故的原因、判明責任具有重要作用。

許多計算機技術也被應用于交通事故再現中。一種是計算機繪圖軟件，例如，AutoCAD、3Dstudio等，另一種是計算機重建軟件，例如，Pc-crash、HVE、Impulz Expert等，可以模擬汽車的碰撞過程。對于計算機重建軟件，需要說明兩點。其一，這種軟件也可能內設建模軟件、計算軟件或自帶很多數學模型等。其二，這種軟件運行的結果并非前述再現結果的簡單展示，而是包含很多假設的運用圖形處理技術等的重新加工過程①這部分還參考了國內、國外許多有關交通事故再現技術的研究資料，因為無法一一列出，所以對這些資料的研究者在表示謝意的同時，也深表歉意。。

3 交通事故再現意見的證據類型分析

從前述的研究中，可以看到，交通事故再現有著許多其他司法鑒定活動不具有的特性，本身就應屬于一種獨立的司法鑒定活動。交通事故再現中既有定性分析，也有定量分析。通過交通事故再現，可以確定汽車碰撞前的速度、碰撞過程中的速度變化、汽車碰撞時的角度、駕駛員在面臨碰撞時的反應時間等數據，還可以確定駕駛員視線是否被樹木、建筑物擋住，駕乘人員是否系安全帶，駕乘人員在碰撞過程中的運動狀態，如果汽車不加速，碰撞能否避免等問題。這些交通事故再現的結果具有獨立的證據價值。它們能夠確定交通事故發生前、發生過程中的具體情況，從而幫助我們判斷是人為原因還是其他原因導致了交通事故的發生，在人為原因導致交通事故發生時，幫助我們識別出違反交通法規的駕駛行為，確定違反交通法規的具體情形與程度，為事故的責任認定提供科學依據。

從證據性質上看，在英美法系國家中，交通事故再現的結果屬于專家證言的一種，在我國，交通事故再現的結果應當屬于鑒定結論。在此，把這種鑒定結論稱為交通事故再現意見。它是交通事故再現在訴訟中應用的形式。這種鑒定結論是鑒定人應用多種科學技術對交通事故中的專門性問題所得出的結論性意見，與其他的結論有著明顯的不同。當然，如果是在專門鑒定事故原因的過程中運用了交通事故再現的技術，或者說交通事故再現是作為事故原因鑒定活動的一部分時，則交通事故再現的結果從屬于事故原因鑒定結論的組成部分，不再具有獨立性。

當前，計算機重建技術等在交通事故再現中的應用屬于該領域技術研究的前沿。因而，人們可能更為關注以模擬動畫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意見，這種意見具有高科技的特征，在證據性質上應如何界定？這種意見相對于單純以文字、圖形、符號等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意見要復雜得多。如前所述，這種意見不同于非電子證據的多媒體展示。后者只是非電子證據的新表現方式而已，只是為了讓法官等更好地了解這些證據，只能以某種多媒體方式把非電子證據展現出來，而不能改變它們?；蛟S，有人認為這種意見只是前述的定性與定量分析結果的多媒體展示。實際則不然，交通事故的動畫模擬其中也包含著許多的假設與簡化，是計算機生成的一種具有自己獨立特性的新產物。換句話說，它是以前述的定性與定量分析結果為基礎加工得到的產物，具有獨立的證據價值，而非這些定性與定量分析結果的多媒體展現。因而，需要把以模擬動畫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意見看作是一種獨立的鑒定結論。

當然，在交通事故的模擬動畫中，我們有時也可以看到前述一些再現數據的標示，例如，汽車的行駛速度、距離等，這些標示的數據本身具有證據價值，它們的展示屬于多媒體展示的范圍。

此外，需要注意，以模擬動畫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意見具有“視聽資料”的形式，但它與傳統的記錄事情過程或片段的視聽資料不同，是計算機生成的，不屬于傳統的視聽資料的范圍，屬于一種新型的視聽資料，更準確地說，屬于一種電子證據。

4 交通事故再現在訴訟中的應用考察

交通事故再現這種活動的價值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上。第一個方面是交通事故的預防。通過交通事故再現，可以揭示出交通事故發生前、發生過程中的情況，為我們查找導致交通事故的原因提供科學依據，我們可以針對查找的原因采取有效的預防措施，減少交通事故的發生及其所帶來的人員傷亡、財產損失等。第二個方面是交通事故案件的處理。交通事故再現意見可以為我們判明事故責任提供科學依據，從而有助于我們及時、公正地處理涉及交通事故的刑事、民事案件。從法學角度上研究交通事故再現，顯然需要更關注其在第二個方面上的價值。正是由于這第二個方面上的價值，交通事故再現在美國等英美法系國家的訴訟中得到了比較成功的應用。

如前所述，交通事故再現在美國訴訟中的應用已有數十年的歷史。1985年，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 （National Highway Traffic Safety Administration）授權有關部門制定有關警察部門中交通事故再現鑒定人培訓的最低標準。1992年，專門成立了交通事故再現職業資格認定委員會 （Accreditation Commission for Traffic Accident Reconstruction），從事交通事故再現職業的人需要通過該委員會組織的統一考試，并且定期參加相關培訓?，F在，有許多專業從事交通事故再現的專家和鑒定機構，多數聯邦法院與州法院都認可他們提供的交通事故再現意見的證據資格。隨著計算機技術的不斷迅猛發展，交通事故再現已經成為了一個比較時髦的職業，許多職業學校與高校都設有交通事故再現專業。

作為專家證言的一種，交通事故再現意見在訴訟中的應用需要遵守 《聯邦證據規則》第702條至第706條的規定。在庭審中，與其他類型的專家證言相同，交通事故再現意見也需要經過嚴格的質證程序。交通事故再現鑒定人需要出庭作證，接受對方當事人及其律師的交叉詢問。雙方都可以聘請交通事故再現鑒定人出庭作證。法官在聽取雙方辯論的基礎上，決定是否對交通事故再現意見予以采信。為了保證這類新證據的合理使用，聯邦最高法院在Dauber案中敦促聯邦初審法院嚴格把關，認真審查其相關性與可靠性，并指出要著重審查五個因素：（1）意見做依據的特定科學理論是否具有可驗證性；（2）該種理論是否經過了同行專家的審查，是否已公布；（3）鑒定技術已知誤差或可能存在的誤差；（4）存在有效的鑒定技術標準；（5）該項技術在相關科學或專業領域內是否得到了廣泛的認可[7]。

除了美國外，交通事故再現意見在澳大利亞的訴訟中也有相當的應用。與美國、澳大利亞的情況不同，在英國訴訟中的應用較少。在大陸法系國家中，司法鑒定的制度與英美法系國家的不同，司法鑒定在訴訟中應用的程序限制不多，但在鑒定人的資格與選用上較嚴格，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交通事故再現這種新興司法鑒定活動的發展與應用。從前述有關交通事故再現的原理探討中可以看出，這種司法鑒定活動涉及多學科、多專業的原理，因而要選擇同時擅長這些學科、專業的專家并不容易。

我國的司法鑒定制度不但與英美法系國家的不同，而且與大陸法系國家的也不同，在司法鑒定人的準入與鑒定結論的應用規范上存在不少問題。如前所述，我國鮮見應用交通事故再現意見的案例，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沒有在應用，原因或許在于應用它的人并沒有明說。實際上，在許多涉及交通事故的案件中，盡管沒有應用以動畫模擬為表現形式的交通事故再現意見，但在有關交通事故的定性與定量分析的應用還是有的。隨著我國交通事故再現技術研究的不斷進步，交通事故再現在訴訟中的正式、公開應用將不再遙遠。如何規范交通事故再現在我國訴訟中的應用也將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研究課題。本文意在拋磚引玉，相信會有更多的法學界同行與司法實務人員認識到這一點，投入到這個新問題的研究中。

[1]高萬云.道路交通事故再現技術研究初探[J].警察技術，2001（2）：42.

[2]丁同強，席建鋒，矯成武.道路交通事故再現模型研究[J].昆明理工大學學報（理工版），2004，（3）：102.

[3]張春霞，吳笑偉.計算機技術在交通事故再現中的應用[J].交通標準化，2008，（Z1）：96.

[4]Robert Girvan.An Overview of the Use of Computer-Generated Displays in the Courtroom[EB/OL].（2001-02-23）[2009-03-01].webjcli.ncl.ac.uk/2001/issue1/girvan1.html.

[5]袁泉.交通事故再現的幾個關鍵問題探討[J].汽車科技，2001（2）：25.

[6]Arcangeli Emiliano，Gambino Mauro,Greco Fiorenza,The Role of The Accident Reconstruction Expert in Italy[EB/OL].（2007-08-29）[2009-03-01].www.studiotria.it/file/Paper_studiotria.pdf.

[7]Tamara B.Goorevitz.The Use of Photogrammetry in Accident Reconstruction[J].For The Defense，2009，（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