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美學·騎士風》小探

張榮耀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黑格爾認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這也就表明了他是用哲學的理性眼光對藝術及其他進行審美活動。眾人皆知，浪漫型藝術一直是藝術花園中的奇葩，那么黑格爾又是如何闡述它的呢？

黑格爾是一位體系嚴謹的哲學家，在浪漫型藝術里，一共分為三個章節。第一章：宗教范圍的浪漫藝術；第二章：騎士風；第三章：個別人物的特殊內容的形式上的獨立性。

第一個范圍就是單純的宗教，在宗教范圍內占中心地位是贖罪，“精神對它的直接的有限存在持否定態度，把這方面克服掉，通過這種解放，精神在自己的領域里顯示出自己的無限性絕對的獨立性。”［1］在浪漫型所體現的基督情境里，或許需要一種教徒式的誠懇才能體會到宗教苦難歷程中的困境之美，而這種美也是要通過否定自身，自身的精神，特別是最大的神來獲得的。通過否定的否定來肯定，通過宗教的覆蓋來呈現出一種蒼白的形式，這種形式往往是莊嚴肅穆的。這是不是就是與“悲劇凈化論”是相通的，基督的贖罪產生了一種悲劇的效應，令人動容，引起靈魂的反思，從而使眾生得到了自身的提高與凈化。

此外，書中也提出了浪漫型藝術精神美的三個特點：1.側重于內心世界；2.自由的精神性；3.無限的主體性。但是，宗教范圍的浪漫藝術，在我看來，好像并不是那么自由的，精神和客觀、人和神是達到了一定的和解，只是這樣的和解是必須建立在宗教的意義和信仰之上，人類的思想情感和價值觀念都是籠罩在一種奇異的氛圍之中，可以說是審美體系所賴以呼吸的宗教空氣，不妨說這種空氣雖然足夠使浪漫型藝術生存并且綻放出光彩，然而它也包含潛在了一觸即發的危機感。從這個層面看，第一章所闡釋的非但是自由的，反而是束縛的。是一種禁錮的，并且努力解放，在有限空間內尋求自由的美。

再來看第三章，人物性格的形式上的獨立性，主要是說主體在這個階段達到了精神方面的獨立性，拋棄了宗教等多方面的束縛，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漂流。思想的傾向或者說是充滿偶然的。這個世界的特點是“它是立在自己的腳跟上而且在自己的領域里獨立行走”。［2］因為在浪漫型藝術中盡管內容與形式都是偶然的，都是不強調客觀真實性標準的，但其中還是有一種帶有普遍性的東西，這就是黑格爾所說的“親密情感”，也就是潛于藝術家或者人類本身的經驗意識。“親密情感”可以選擇任何最偉大的或是最渺小的作為藝術表現的內容，同時它又使得主體內心活動實現自我時充滿了偶然因素和無規律性。

“因此浪漫型藝術就到了它的發展的終點，外在方面和內在方面一般都變成偶然的，而這兩方面又是彼此割裂的。”［3］“藝術就否定了它自己，就顯示意識有必要找比藝術更高的形式去掌握真實了。”［4］在浪漫型藝術的最后，藝術出現了一個出人意料地結局，它自己也成了否定性的了，無法擔當起掌握真實的重任，黑格爾接受了神學教育，故而他將藝術讓位于宗教，也就是著名的藝術消亡論。但是無神論者又該何去何從呢？

離開了神與宗教，藝術家們不僅僅沉迷于“親密情感”，那么藝術還會有什么形式，人類又如何達到自由，實現主體的精神？

“由于精神本身的神性，由于有限的人上升到神的過程，上述獨立性接著就推廣到塵世了。這里首先是單純的主體變成對自己是肯定的，并且把這種肯定的主體所崇尚的道德，亦即浪漫時代騎士風尚中的榮譽、愛情、忠實、勇敢、目的和職責，看作主體意識中的實體和實際生活中所遵循的旨趣。 ”［5］

騎士風的出現毋庸置疑會跟社會發展有關，隨著物質生活的充實，人權的維護和爭取，人類開始無止盡地自負起來，這種自負當然不是壞事，甚至是一件好事。如此一來主體的個性就變成不是完全受制于宗教，它獨立自由了，于是主體就以自由的身份出現，把自己連同他人的內在生活都納入了自己的小宇宙中去，獲得了一種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暫緩人類對宗教的依賴，免于神的領轄。不管怎么說，人類不僅僅只通過宗教來汲取存在的意義和美的享受了。那么，究竟又是什么能誘惑人類呢？

這種誘惑在黑格爾看來，是使主體達到無限性的三種感情：主體的榮譽、愛情和忠貞。

先來看這三個概念的定義：

榮譽——“所爭取的人格獨立并不表現于對社會的英勇或是公私生活中的誠實公正，反之，它只是為個別主體的地位的承認和不可侵犯而奮斗。”［6］（它的榮譽是強調自我的。）

愛情——“這一主體對另一主體所感到的偶然情欲，盡管由想象加以擴大，由親熱情感加以深化，畢竟還不是婚姻和家庭的倫理關系”。［7］（是不受倫理關系束縛的。）

忠貞——“它不只是為自己，而是要堅持一種涉及公眾利益的東西，讓自己受另一個人的意志支配，服從一個主子的愿望或命令，因而否定了自己個人意志的自私企圖和獨立性。 ”［8］（這個主子是誰呢？ ）

這三種感情的共同性就是他們不是簡單地表現在社會中、家庭等其他倫理關系中，他們都是更深層次地涉及到主體的個人利益，當主體去爭取這些權利的時候就是實現他無限量的主體性的最佳表現。以上的三個方面相互影響就形成了騎士風的主要內容，標志著由宗教的內心活動的原則到世俗生活轉變。

此處的榮譽所指的是單純的人格，并不是說功成名就抑或江山美人，就像人們常說的，榮譽只不過是外在的東西，確實不錯，榮譽就是主體自己看到的自己的外在和反映。人類有足夠的自由和智慧去判斷榮譽的定義和區域，并且烙在自己的人生價值觀念之中。凡是主體所做的事或是旁人所對我做的事都可以屬于我們榮譽，實物或者非實物都可以成為榮譽，也都可能無法成為榮譽。很多人往往得不到釋懷，他們會選擇自殺，自殺的原因當然有很多，而榮譽就是一個永恒的可能性（私自揣度）。他們的精神世界遭到了踐踏或者是徹底的決裂，反擊或者是消亡。生命作為一個物質世界的現象，估計無法抵擋精神的重量。死亡，作為未知的世界，相反在人的意識卻顯示出茫茫的無限性和自由。淡薄名利，從某種角度講，是其有別于常人價值觀念的一種體現，往往卻能獲得更久遠和更深厚的榮譽。當我們審視榮譽的時候，它自由嗎？愛情給你榮譽，勛章給你榮譽，很多人的榮譽是缺乏自由的，蒙上了塵世的陰影。

黑格爾對于愛情是有多種描述的，《黑格爾辭典》中關于愛的詞條多達四種。首先，“是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就只在我身上生活著，我也只在對方身上生活著；雙方都在這個統一體里面才實現各自的自為存在，雙方都把各自的靈魂和世界納入到這種統一里。”［9］與黑格爾類似的有柏拉圖，他說，兩顆心靈很孤獨，彼此需要慰藉，就叫做愛情。這是一種審美傾向的感情，近乎詩意的純潔和寂寞，帶著悲觀和決絕的姿態，非你不可，自我陶醉獲得了美感，于是兩人浪漫主義起來。愛情并不象榮譽那樣往往依靠思考和知解力的詭辯，而是植根于心情里。在古典型藝術里，愛情就沒有以這種主體親熱情感的形式而出現，表現在藝術作品中，愛情只是一個次要的因素，或是只涉及感官享受方面。

另外一種解釋很有意思，“愛的真正本質在于意識拋棄和忘掉自己，然后享有和保持自己。由必然到自由，是思維的一種解放，因為到了自由，思維已不是把別物當作異已的他物，而是當作自身，是在他物中自己與自己結合在一起。這種解放，就其是自為存在著的主體而言，便叫做我；就其發展成一全體而言，便叫做自由精神”［10］這里的愛情，說到底是自由，而自由恰恰正是浪漫型藝術中所追求的，故而愛情在這種體裁中也是經久不衰的話題，《羅密歐與朱麗葉》《牡丹亭》等等，起死回生蕩氣回腸的愛情縱然令人欽佩，可是冷靜思考之后，杜麗娘夢見的是柳郞還是梅郎，根本不用去冥界追究了，她只不過要的是一個拯救自己逃離封建后花園的精神力量，實現自由和自由的象征物——愛情。《娜拉出走》則表現為娜拉的愛情不過是個偽裝，娜拉并沒有得到自由，婚姻甚至束縛了她的靈魂，使她感到窒息，因而她毅然決定拋棄這愛情的面具了。

忠貞同樣是主體的精神作用，主體為著自己的利益，為對付自己的現實生活而用自己的意志作用在群體中建立起來的或是平等或是不平等的關系。

騎士風所崇尚的封建臣屬的忠貞，并不是一種中國古代的愚忠。首先，無論上司如何高貴，主體依然還能保持自由獨立的地位和人格。另外，忠貞成為騎士風中的一個重要原則是因為它是社會團結和社會秩序的要求。忠貞其實是一種很矛盾的情感，就像母親和愛人掉進河里先救誰的老掉牙問題一樣。人類無法判斷出應該遵循的主子是誰，遵循未知的主子是否正確。所以，我對忠貞的定義不是很理解，然而就個人而言，我希望是真理，真理也很難判斷。就浪漫主義的藝術而言，忠貞也可以是人道主義的一種解釋和傾向。狄更斯的小說《霧都孤兒》中，奧利弗初到倫敦陷入小偷的總部，之后又被仁慈的布朗羅先生搭救，在被惡人脅迫搶劫布朗羅家時，毅然不從。對于他而言，忠貞就是報答恩情，就是一種內心深處的召喚。我相信為非作歹的小偷集團之間的忠貞不應該屬于騎士風的范疇之內，并沒有人責怪奧利弗為何不講盜賊之間的義氣。

騎士風的三個組成部分所涉及的都是偏向世俗的人類生活，從主體自由方面來看，這讓我們感到平易近人的真理，充滿激情的自我，我們也能感受到浪漫主義藝術中的精神，這些精神都在始終如一地彰顯人性，即使是籠罩在宗教外衣下的人性，藝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由自在的呈現，是一種相對輕松的審美體驗。

［1］［2］［3］［4］［5］［6］［7］［8］黑格爾.《美學》第二卷.北京 商 務 印 書 館 ，1979：288，340，288，288，288，321，325，334.

［9］［10］張世英.黑格爾辭典.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622-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