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霞
(陽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山西 陽泉 045200)
魚玄機悲劇成因探析
馬曉霞
(陽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山西 陽泉 045200)
唐代女冠詩人魚玄機,她的一生不幸而又短暫,她最終的悲劇是由多種矛盾造成的,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一是傳統的儒家思想與強烈的個性意識之間的矛盾;二是自身地位低下與自視清高的矛盾;三是道家的清靜無為與自身不甘寂寞的矛盾;四是自己的多情與男子的薄情之間的矛盾。
魚玄機;悲劇;成因
人世間的情愛生活,真正蕩人神魂者,在于苦苦追求之中,而其摧人肺腑者,又在于失落悲恨之際。正因如此,情感世界,尤其那交織著迫求與失落所導致的復雜的情愛世界,便成為詩人永不枯竭的創作題材。魚玄機特殊的個性氣質與生活經歷,決定了她在愛情婚姻道路上走得與眾不同,完全背離了統治階級的要求,因而與封建禮教之間形成了尖銳沖突。雖然天妒英才,詩人最終未能掙脫強大而無形的社會之網,黑暗的社會還是無情地將她送上了冰冷的斷頭臺,但她在獄中卻用自己杜鵑啼血般的聲情唱出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魚玄機是一位具有強烈的個性意識的人,十分珍惜自己的獨特生活感受,追求自己的特殊人生價值。由于終不能合流于世,常常與世俗背道而馳。
封建禮教要求女子嚴守婦道,遵從“三從四德”,女子被剝奪了本性中最根本的追求愛的權利,更不要說抒寫自己的愛情。而魚玄機一生偏偏要恃才抗俗。她強烈的個性意識首先表現在她對愛情的追求上。當她被棄出家后,也曾陷入到深深的愁苦之中,她在意識到了男子的無情無義及廣大女子的情感困境后,用詩歌替千百年來被禁錮、缺乏獨立人格的女性唱出了心聲。這充分表現在她的《贈鄰女》中:“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首聯和頸聯描摹了被棄女子的羞慚慵懶與暗自垂淚,頷聯慨嘆、斥責男子的無情無義,沉重而深刻。尾聯針對男子的薄幸大膽指出女子不必過多縈懷負心男子,應該爭取主動,去把握自己的命運,提出了“婦女爭取自由和獨立的響亮口號: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魚玄機敢于蔑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禮教,主張女子也應該有追求愛情與婚姻的權利,表明了婦女婚姻自主意識的覺醒。
魚玄機在行動上也實踐了自己的主張,敢于主動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入道以后,極富才情的魚玄機有較多的機會參加游宴餞送,同當時文人才士廣泛接觸,如她和當時名士李郢、李近仁、溫庭筠等均有較為密切的交往。對于“出有山水之興,入有琴書之娛”的李郢,她大膽地表露了自己的愛慕之情:“無限荷香染暑衣,阮郎何處弄船歸?自慚不及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魚玄機在詩中表示希望與李郢結為“鴛鴦侶”,感情大膽率真。魚玄機渴望真摯的感情,需要一個安穩的立足之地,可是在“士有百行,女唯四德”的封建道德統治之下,即使她因美貌、才情受到文人學士的寵重,但終究難以擺脫悲劇的命運,李郢等人最終也沒有接納她。雖然在感情上屢遭挫折,但魚玄機對感情的執著追求正說明了詩人個性意識的覺醒。
魚玄機的個性意識還表現在對女性自我價值的認識上。她的《游崇真觀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對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社會制度表達了無限的憤慨:
云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唐才子傳》評曰:“觀其志意激切,使為一男子,必有用之才。”魚玄機怨恨身為“羅衣”,徒有滿腹才學,不能同男子一樣參加科舉考試、金榜題名,體現了男女平權的政治要求。“空羨”寫盡了她渴望平等、渴望實現人生價值的追求、憤懣和無奈,是對女子無權參與社會競爭的抗議,是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教條的批判,也是對不合理的封建科舉制度的挑戰。
傳統的儒家思想與魚玄機強烈的個性意識之間形成了尖銳的矛盾。因為魚玄機本身就是儒學、儒家思想的叛逆者。她強調個體的要求和需要,而儒家的傳統文化是抑制人性和個體需求的。雖然唐代的儒學思想在種種原因的沖擊下有所松動,但長期的積淀勢力仍壓抑著這個以獨立的人格精神來塑造自己生命歷程的女子,這種背景注定了她的悲劇命運。
唐代的妾,地位極其卑下,與仆人相類,與主人沒有正式的婚姻名分,家中有妾,仍稱未婚。妾,或是買來的,或是贈送的,或是搶奪來的,她與妻子不可等同并論。妻叫娶,而妾只能叫買。玄機不與李億正妻同住,而是另有住宅,即所謂的“外妻”,或叫“別宅婦”。那么什么叫“別宅婦”呢?“主要指富員供養的情婦,‘別宅’居住,與妻子隔絕。妾是法律上允許的、合法的、一般得到妻子同意的小老婆,別宅婦則是男人養在別處的、不合法、一般瞞著妻子的情婦。”由于外妻不是名分已定的侍妾,因此,她們的地位很不穩固,這就是為什么在玄機的詩里老是懷有隨時可能被丈夫拋棄的憂懼。可見,“別宅婦”比“妾”的地位更為卑微。而李億是大中十二年的進士科狀元,很自然成為將門相府小姐們選婿的對象,所以,盡管李億對她愛得再深,又有誰會和一個娼家女過一輩子呢,她們只能是被當作玩物,玄機只能是被棄。
女冠詩人是唐代社會中一個特殊的群體,她們集女冠、名媛、詩人于一身,她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和審美方式,既不同于那些置于深深庭院、重重帷幕中的閨閣才女,也有別于唐代前后的其他方外才媛。魚玄機也一樣,作為一名女冠,她自然受到道教清靜無為思想的熏陶,自然多了一點道家自適放達的超凡風采和風流灑脫的方外情懷,而這種心境是別的才女所無,唯獨她獨有的;作為才媛,她擁有自己較為開放的社交圈,“色既傾國,思乃入神”的玄機自然會受到眾多才子的青睞,再加上自己不凡的才華,更是讓那些宮闈佳人和青樓歌妓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作為一名詩人,她加盟詩界,在與眾人的相互酬酢中展示出了自己卓然的詩才。正是玄機具有了三位一體的特殊身份,比之同時代其他女性,于是便多了一點自信和清高。《夏日山居》:“移得仙居此地來,花叢自遍不曾栽。庭前亞樹張衣桁,坐上新泉泛酒杯。軒檻暗傳深竹徑,綺羅長擁亂書堆。閑乘畫舫吟明月,信任輕風吹卻回。”在對自然風光的描寫中,流露出詩人悠然自得、高超灑脫的閑適情趣,審美主體與客體和諧地融為一體。而就在情景與主客體的水乳交融中,既流露了詩人飄然出世的思致,使作品具有了一種“悠然見南山”的深遠意境,因而完全擺脫了纏綿悱惻的“兒女之情”,又表現出女詩人自負才學,志向頗高,卻又懷才不遇,從而鑄就的孤傲不群、不甘俯就的個性心理特征。正是詩人的這種孤傲之風、清高之氣與其自身地位卑賤之間的矛盾使得女詩人極其地痛苦,玄機就是一直在這種生活的矛盾中痛苦著。
“道家思想對于唐代文人來說,主要是使他們返歸自然,生一份對自然的親力。”主要是啟迪他們師萬物、客自然、靜觀默察物象、平衡陰陽兩性,追求一種清淡曠遠的境界。這就要求女冠詩人心必須要靜。只有心靜,才能領悟其中的真正奧妙,才能真正進入道教的那種超凡脫俗的境界當中。但是,道教生活畢竟是枯燥乏味的,尤其是對于“色既傾國,思乃入神”的魚玄機來說,她畢竟不是宗教意義上的虔誠信徒,她只是將道觀作為生活困窘和愛情失意的避風港。所以,這種道家的清靜無為與她自身不甘寂寞的矛盾心理在她的許多詩作中都有體現。如她的《和人》詩:
茫茫九陌無知己,暮去朝來典繡衣。寶匣鏡昏蟬鬢亂,博山爐暖麝煙微。多情公子春留句,少思文君晝掩扉。莫惜羊車頻列載,柳絲梅綻正芳菲。
從這首詩中我們看到,魚玄機的生活已經到了“暮去朝來典繡衣”的窘迫境地,而這與她在《遣懷》詩中所說的“金銀志不求”已有了志趣上的差異。玄機不是那些出家的公主、貴族小姐,她是女冠詩人中的下下層,她被棄之后首先遇到的是經濟上的困難。除了在物質上不能自持之外,更痛苦的是精神上的矛盾,在《暮春即事》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她的這種矛盾心理:
深巷窮門少侶儔,阮郎唯有夢中留。香飄羅綺誰家席?風送歌聲何處樓?街近鼓鼙喧曉睡,庭閑鵲語亂春愁。安能追逐人間事,萬里身同不系舟。
此詩中,作者念念不忘的仍是自己的舊夫李億,而羅袖的芳香、裊裊的歌聲與玄機的窮門深巷、侶儔稀少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結句中作者終于發出了自己的感嘆:“安能追逐人間事,萬里身同不系舟。”顯然是她對自己不寧靜心緒的自責。
所以,魚玄機的悲劇就在于她時時刻刻都處在個人情感的兩難選擇之中,她有道懷的超拔,卻又擺脫不了對人間情事的渴望。
魚玄機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女性,比之下層勞動婦女,她心靈深處更多地積淀了傳統的封建男權文化,她視愛情為生命的根本,她為情而活著。在入道之前,她唯一可以寄托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李億,從她寄給李億的一系列詩作看,玄機是多情癡情甚至苦情的。有過短暫幸福婚姻生活的魚玄機,在詩歌中反復表達著對故夫李億的思念,詩題中“子安”之名出現五次,每首都表述“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式的思念。不僅如此,“相思”二字在魚玄機詩中出現共4次:
旦夕醉吟身,相思又此春。雨中寄書使,窗下斷腸人。(《寄國香》)
蘼蕪盈手泣斜暉,聞道鄰家夫婿歸。……春來秋去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稀。(《閨怨》)
山路攲抖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春情寄子安》)
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憶空吟。(《隔漢江寄子安》)
盡管這樣,玄機最終還是被李億無情地拋棄了,陷入婚姻困境的魚玄機不得已而入道。由于玄機的聰惠與美貌,又能吟詩作賦,不久就有眾多求狎者紛至沓來。她在與眾多男性的交往中的確得到了傳統婦女所沒有的嶄新體驗,但是隨之而來的也有對男性薄幸的體味。本來想尋找真愛的魚玄機,卻受到了一次次的打擊,這對魚玄機來說是致命的。所以,在她與眾多男子相互酬酢的詩作中,總是充溢著類似于怨恨李億的那種“怨婦”情結。在《酬李學士寄簟》中,她看到了李億送給她的“簟”,便很自然地想到了“團扇”。“扇子”本是在天氣炎熱的時候才用的,秋天一到,便被人們棄之不用,“竹簟”也一樣,都具有一定的時令性。玄機這里將云扇與竹簟都加以人格化了,她害怕自己也像“竹簟”和“云扇”一樣,遭受被棄的命運。
正是因為魚玄機對愛情渴望的熱烈,所以在失去愛情之后才越是痛苦,我們在她的詩中可以看到失去愛情之后她的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與寂寞。她在《秋愁》一詩中說的“夜夜燈前欲白頭”就是指這種傷情的苦況。
平心而論,魚玄機的被棄在當時社會環境下本身是十分正常的,假如換了另外一個女子,憑借自己的才情與姿色,也許早已進入眾多女子羨慕的“上林苑”了,但是魚玄機卻沒有這么做。她的悲劇正在于她并非等閑之輩,而是個十分看重精神生活的知識女性,更何況她被棄前已品嘗了愛情的甜蜜滋味,相比之下,“上林苑”的生活雖然衣食無憂,但那無愛的婚姻又會令人窒息。她怎能忍受?勇敢率直的性格決定了她是不會甘于寂寞、甘于沉淪、甘于受命運擺布的。她有自己的愛情理想,她心目中理想的愛人是一個品學兼優、才貌雙全、風度翩翩、俊逸清高的才子。事實上,沒有任何男人認為該對妓女的感情負責,他們往往借夸耀這種關系,作為爭艷獵奇的經歷來抬高自己的身份,不會真正有人娶妓女回家作妻子的。因此,魚玄機超越現實的愛情理想與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發生了尖銳的矛盾,但這種感情上的追求是具有進步意義的,這種理想的被破滅,其悲劇性是深刻的。
[1]彭志憲,張炎.魚玄機詩編年譯注[M].新疆:新疆大學出版社,1994.
[2]陳文華.唐女詩人集三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葛兆光.道教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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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0)10-02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