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蕾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濟南 250014)
寒素文士的“刺世憤歌”:西晉前期的疾邪論
楊朝蕾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濟南 250014)
西晉前期與奢靡、結黨、士無特操的政風緊密相關,刺世疾邪之作大量涌現。魯褒《錢神論》、王沈《釋時論》、劉寔《崇讓論》、張載《榷論》皆譏世呵俗,火氣甚大,文風多樣。
寒素文士;刺世憤歌;西晉前期;疾邪論
西晉因其政權的建立乃借助于不義的手段,而沒有有力的維護朝綱的思想原則,如此便決定了其依違兩可、準的無依的政風,這樣的政風自然很容易導致政局的混亂,奢靡、結黨、士無特操就成為此時期政風的突出表現。于是,“寒素文士從幻想功名到憤激世事,終于從掩飾矛盾到尖銳地揭開了矛盾”[1],刺世疾邪之作大量涌現。
西晉士人沒有建安士人的那種建功立業的進取之心,面對現實出現的種種黑暗現象,他們對其進行大膽揭露與批判,但并沒有提出什么建設性意見。西晉時期,對金錢財富的大肆聚斂,對奢靡生活的無忌追求,已成一時風尚。王戎、和嶠等人之愛財已幾近于病態。其斂財的方式主要是收取賄賂與非法占地。西晉咸寧初年被糾舉的鬲縣令袁毅行賄案在當時頗引起轟動。《晉書·鄭默傳》載:“是時鬲令袁毅坐交通貨賂,大興刑獄。在朝多見引逮。”[2]1252包括山濤在內,皆收取其賄賂。“初,陳郡袁毅嘗為鬲令,貪濁而賂遺公卿,以求虛譽,亦遺濤絲百斤。濤不欲異于時,受而藏于閣上。”[2]1228山濤亦曾因侵占官田而受劾奏,裴秀亦占官田。對于嗜財帶來的種種弊端,成公綏和魯褒皆曾作《錢神論》,加以批判。成作所存殘篇甚短,魯作雖不完整,但對現實的鞭撻甚為生動犀利,不僅寫出了愛財如命者的種種丑態,而且直接揭露了買官行賄、權錢交易者的丑惡嘴臉。對勢族的批判主要是針對其壟斷選舉制度。《晉書·段灼傳》曰:“今臺閣選舉,途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涂之昆弟也。者茍然,則蓽門蓬戶之俊,安得不有陸沈者哉?”[2]1347《晉書·劉毅傳》亦曰:“今之中正,不精才實,務依黨利;不均稱尺,務隨愛憎。……或以計協登進,附托者必達,守道者困粹。無報于身,必見割奪;有私于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2]1274皆揭示了“中正”選官之不公。劉寔《崇讓論》對當時選拔人才以錢多為賢、以勢大為上的風氣進行了無情鞭撻;王沈《釋時論》雖沒有直接譴責九品中正制,卻也通過形象的描述展示了一幅追權逐勢圖;張載在《榷論》中亦對那些軒冕黻班之徒進行犀利的揭露。這些文章譏世呵俗的火氣甚大,文風多樣,嘻笑怒罵皆成文章,句式也是長短交錯,駢散結合。
一
魯褒(生卒年不詳),字元道,南陽(今南陽市)人。“好學多聞,以貧素自立”。元康之后,綱紀大壞,魯褒“傷時之貪鄙,乃隱姓名,而著《錢神論》以刺之”[2]2437。文章已不完整,嚴可均據《晉書》《藝文類聚》《初學記》《太平御覽》等書所載拼接為一篇,只有前半部分,即司空公子對金錢功能大肆渲染的一段,而綦母先生對司空公子的批判文字卻失傳了,但依此殘篇,仍可看出作品的思想傾向。
文章雖以論名篇,卻是一篇賦作,可視為“俳諧”類俗賦。作品通過虛構的情節,推出司空公子和綦母先生兩個假設的人物,以二人在京城邂逅為紐帶,以其問答詰難的框架結構成篇。司空公子既富且貴,“盛服而游京邑,駐駕平市里”,身為公子而熟知經典史籍,以孔方為家兄卻被“富貴不齒”,贊揚錢的積極意義,傾力揭露仕途官場的丑態,語言平易和雅,感情上懷有積憤而出之反語諷刺,都顯得自然合理。綦母先生則空手徒行,頭發斑白,是安貧樂道的讀書人的代表。兩人的形貌境遇,相會之地,成為襯托賦文主體的一幅合宜背景,錢幣的神奇可信力量,已隱含在此畫面中。綦母先生“欲之貴人”,卻“以清談為筐篚,以機神為幣帛”,于是引出司空公子“錢能通神”之宏論,洋洋灑灑,歷數金錢如何萬能,尚賢如何可笑,對其時社會上金錢權力的無限膨脹作了生動的描繪,對貨幣拜物教現象作了充分的揭露。
在發端部分中,司空公子由“時易世變,古今異俗”引出主體部分對現實社會的描繪和對社會風氣的批判。賦文對錢幣的起源及其在社會經濟生活領域里的功能進行了客觀敘述,對錢幣“為世神寶”的積極意義進行闡發:
錢幣之起源:黃帝堯舜教民農桑,以幣帛為本。上智先覺變通之,乃掘銅山,俯視仰觀,鑄而為錢。使內方象地,外圓象天。
錢幣之流通、交換、貯存功能:其積如山,其流如川。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難朽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無翼而飛,無足而走。……錢之為言泉也!百姓日用,其源不匱。無遠不往,無深不至。
魯褒講到錢幣的起源,卻沒有糾纏于其細節中,而是形象地概括了從產品交換到商品交換再到貨幣形式的過程。當錢幣作為價值代表的特殊商品誕生后,其功能便凸顯出來。作者以描繪性的語言賦予錢幣以生命力。如“無翼而飛,無足而走”,運用借喻的手法,將貨幣流通迅速的抽象道理,轉換成鮮明的視覺形象,精警動人。
然而,隨著金錢無孔不入的滲透,“無遠不往,無深不至”,錢的功能也逐漸被異化,于是其“神”性得以展現。金錢能夠主宰一切,包括貧富、強弱、貴賤、安危,甚至生死。文中對其神異功能有生動描繪:
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強。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后。處前者為君長,在后者為臣仆。
官尊名顯,皆錢所致。空版至虛,而況實有。……由是論之,可謂神物。無位而尊,無勢而熱。排朱門,入紫闥。錢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錢之所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諍辯訟,非錢不勝;孤弱幽滯,非錢不拔;怨仇嫌恨,非錢不解;令問笑談,非錢不發。
死生無命,富貴在錢。何以明之?錢能轉禍為福,因敗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長短,相祿貴賤,皆在乎錢,天何與焉?
錢為神物,其具有的神秘力量可謂大矣。不管是門第尊卑,權位予奪,仕路窮困顯達,決獄生殺勝敗,還是人際交往,世態炎涼,無不暗中為金錢勢力所操縱,金錢仿佛成了主宰人們命運的上帝。文章運用對比手法,錢在與錢去比,古賢與今士比,天與錢比、命與錢比等等,加強了揭露和諷刺的力量。“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造語出人意想。作者以犀利的目光、冷靜的態度對這些政治畸變現象加以揭露,無所粉飾,不加嘆惋,平易和緩的語言里流露出強烈的鄙視嘲諷之情。
拜金主義的歪風,給社會人心造成了災難性的戕害。文章對拜金者進行犀利嘲諷:
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后富貴。
衣冠士族厭聞清談,見錢驚視,刻畫出讀書人見錢眼開的神態動作,就形貌行事揭其內心意念,可謂深刻,并由此總結出“錢之所祐,無吉不利。何必讀書,然后富貴”的“真知灼見”,其嘲諷的意味寓于字里行間。而對上層官僚貪得無厭的描繪則略改成公綏《錢神論》中的語句為己所用:
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不計優劣,不論年紀。賓客輻輳,門常如市。
將達官貴人們對金錢的追求與喜愛有聲有色地描繪出來,抓住細節,雖簡略,卻傳神,嘻笑甚于怒罵,側擊逾于攻心。
尤為可貴的是,魯褒對當時社會風氣的批判,矛頭直指權門勢要,甚至最高的封建統治者。“昔呂公欣悅于空版,漢祖克之于嬴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嘲諷歷史上呂公、漢高祖為“空版”“嬴二”動情系心,司馬相如、卓文君也被金錢所撥弄。“無位而尊,無勢而熱。排朱門,入紫闥”,權錢交易,將批判的矛頭直指皇權。不僅如此,更可悲的是儒家標榜的人生價值觀念也在金錢面前遭到挑戰。“若臧武仲之智,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可以為成人矣。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唯孔方而已!”揭示出金錢對傳統的合理觀念的扭曲。金錢腐蝕了人們對真正完美人格的追求,造成了人們精神世界里的巨大悲劇,此乃當時社會制度造就的時代悲劇。“使才如顏子,容如子張。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歸,廣修農商。舟車上下,役使孔方。”正話反說,引古論今,形似出于善意的對“凡百君子”的規勸,號召大家去經商,去追金,實際上是一種含蓄蘊藉的反諷手法,文意極辛辣。
司空公子言論之后,當有綦母先生的辯難文字,但今已亡佚,黃銅中方的答問是今見全文的結尾。既從合于五行、處處皆有、家世尊貴等方面闡明錢幣的積極意義,又揭示出過分崇拜錢幣治世之力是末世亂政。醒世諷時的主旨和文體結構格局都合宜得體。
《錢神論》用語豐富精妙、通俗明快、幽默詼諧,講究鋪陳,一氣流貫。文筆酣暢飽滿,盡情揮灑,論事斷理簡短精悍。或引據儒家經典,或摭拾俗諺口碑,信手拈來,皆為己用,頗有“六經注我”的意味。通篇駢對排比為主,間以散句。句式以四言為主,又有五六言、八九言穿插連綴其間,力求參差,頓挫跌宕,錯落有致。用韻自然,隨文意轉換自如;用字平易,不求詞采富麗豐贍。文章主旨不以邏輯論證析明義理,訴諸理性思辨,而著力于描摹人情世態,抒發感慨,訴諸于審美激情。
《錢神論》寫成之后,在當時即傳播開來,“蓋疾時者共傳其論”[2]2438。在后世則影響更大。東晉干寶在《晉紀總論》中稱“核傅咸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南史·梁宗室·臨川王宏傳》載:“晉時有《錢神論》,豫章王綜以宏貪愚,遂為《錢愚論》,其文甚切。”惜其文已佚。至于唐以后,承《錢神論》之余緒,以雜文、詩賦、小說、戲劇等諷刺金錢者甚眾,如唐張說之《錢本草》、無名氏之《錢賦》、袁宏道之《讀〈錢神論〉》詩等,不再一一列舉。
二
王沈(生卒年不詳),字彥伯,高平(今屬山東)人。《晉書·文苑傳》載其“少有俊才,出于寒素,不能隨俗沈浮,為時豪所抑。仕郡文學掾,郁郁不得志,乃作《釋時論》”[2]2381。
《釋時論》,錢鐘書認為“即《答客難》《賓戲》《解嘲》之屬,而變嘻笑為怒罵,殆亦隨時消息也”[3]。文章假托東野丈人與冰氏之子的問答,體仿設論賦的寫法,對西晉元康前后門閥制度的弊端,即“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左思《詠史》其二)的社會現實進行犀利抨擊。“冰氏之子”來自“涸陰之鄉”,欲適“煌煌之堂”,東野丈人為之分析時勢。先進行古今對比,指出昔日能夠“朝賤而夕貴,先卷而后舒”,而今則“計門資之高卑,論勢位之輕重”。文章對現今選官擇吏的門閥制度進行抨擊:
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門有公,卿門有卿。指禿腐骨,不簡蚩儜。多士豐于貴族,爵命不出閨庭。四門穆穆,綺襦是盈,仍叔之子,皆為老成。賤有常辱,貴有常榮,肉食繼踵于華屋,疏飯襲跡于耨耕。
關于門閥政治,在王沈之前的劉毅曾大膽批評,堅請罷除九品中正制,詆之為“毀風敗俗,無益于化”,“漫主罔時,實為亂源”[2]1247。左思在《詠史》中亦予以抨擊。王沈歸隱以后,對于制度所造成的人才仕途上的障礙的認識,較之左思還要清醒。士族制度本身只是封建最高統治者與其相蔭襲的王公貴族,共同分享權利、財產、尊榮等方面的制度化、合法化,作為寒素之族只能被宰割被役使。此處,王沈以形象的語言描繪了門閥制度下滋生出的丑惡行為和丑惡心態。公門有公,卿門有卿,賤者世代受辱,貴者世代享榮,一切似乎都是順理成章的。人才標準參照系的錯訛,價值觀念的本末倒置,要保持人格的不扭曲,生于斯時已極為不易,何況還要以不扭曲的人格而“欲適煌煌之堂”,就更不易了。
王沈痛責了那些求官買職、奔集勢門、無恥鉆營的勢利小人,嘲諷了當權者貪財好利、揮霍浪費的丑惡行徑:
談名位者以諂媚附勢,舉高譽者因資而隨形。至乃空囂者以泓噌為雅量,瑣慧者以淺利為鎗鎗,脢胎者以無檢為弘曠,僂垢者以守意為堅貞。嘲哮者以粗發為高亮,韞蠢者以色厚為篤誠。痷婪者以博納為通濟,眂眂者以難入為凝清。拉答者有沉重之譽,嗛閃者得清剿之聲。嗆啍怯畏于謙讓,阘茸勇敢于饕諍。斯皆寒素之死病,榮達之嘉名。
運用對仗、排比句式刻畫了爭名奪利者的種種丑態,較多使用生僻字,受漢賦影響頗深,在西晉文中較為少見。這些尚且屬于泛寫,如同繪畫中的寫意,粗筆勾勒,即見精神。下文還對世家子與賣官求爵者進行工筆細描,更可謂形神兼備:
凡茲流也,視其用心,察其所安,責人必急,于己恒寬。德無厚而自貴,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遠視,鼻而刺天。忌惡君子,悅媚小人,敖蔑道素,懾吁權門。心以利傾,智以勢惛,姻黨相扇,毀譽交紛。當局迷于所受,聽采惑于所聞。京邑翼翼,群士千億,奔集勢門,求官買職,童仆窺其車乘,閽寺相其服飾,親客陰參于靖室,疏賓徙倚于門側。時因接見,矜厲容色,心懷內荏,外詐剛直,譚道義謂之俗生,論政刑以為鄙極。高會曲宴,惟言遷除消息,官無大小,問是誰力。
“意態由來畫不成”,一個人的神情本來是極難描繪的,王沈運用夸張的手法,通過寫世家子“眼罔向而遠視,鼻而刺天”,活現其不可一世的驕橫神態。李白《古風》中刻畫斗雞者所寫的“鼻息干虹蜺”,當由此化出。下面寫走門子求官者,也是通過細節描寫,“童仆窺其車乘,閽寺相其服飾。親客陰參于靖室,疏賓徙倚于門側”,一“窺”一“相”,把奴仆侍從以貌取人、仗勢欺人的神態描繪畢現,一“陰參”一“徙倚”,相互對照,寫出了求官者們因親疏不同而待遇迥異的處境。對賣官者則是通過描摹其心理,“矜厲容色,心懷內荏,外詐剛直”,把他們道貌岸然、內荏外剛的神態刻畫得淋漓盡致,可謂傳神寫照,健筆縱橫。作者的憤懣之情隱藏于對這些人的犀利揭露中,譏世呵俗的火氣甚大。
聽了東野丈人對時勢的分析和對昏暗、腐敗現象的揭示,冰氏之子釋然乃悟,不再適煌煌之堂,而要“服我初素,彈琴詠典,以保年祚”,欲學聃、周、巢、由,改變其濟世之志。表明了作者自己懷真抱素、淡泊自守、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志向,亦可見王沈儒道合用的思想特色。全文或莊或諧,辛辣有力,是一篇思想性很強的散文。
三
干寶《晉紀·總論》批判西晉前期爭競風盛,特別指出:“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此處所說的“子真”,就是劉寔。劉寔(220-310),字子真,今高唐人。漢濟北惠王劉壽后。少時貧苦,以出賣牛衣為生。然喜讀書,常手執牛衣,口誦文章。遂博古通今,深有才學;又潔身自好,志行高遠。他曾經歷武帝、惠帝、懷帝三朝,官至太尉,位列三司。
劉寔以世多進趣,廉遜道闕,乃著《崇讓論》以矯之。據《晉書》本傳載錄,此論寫于魏晉易代之際,主要觀點是“貴讓者,欲以出賢才,息爭競也”。文章采用古今對比的寫法,首先肯定了古人的讓賢之舉,認為“讓道興,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至公之舉自立矣,百官之副亦豫具矣”。同時批判了當世爭競之風,指出“推讓之風息,爭競之心生”,“爭競之心生,則賢能之人日見謗毀”。文章特別寫到爭競之風盛行后,古今“謝章”之別,“原謝章之本意,欲進賢能以謝國恩”,“季世所用,不賢不能讓賢,虛謝見用之恩而已。相承不變,習俗之失”,揭露可謂深矣,頗有現實性。因此,作者力倡讓賢,“時貴讓則賢智顯出,能否之美歷歷相次”,“浮聲虛論,不禁而自息矣”。
在博征古今事實的基礎上,又采用正反對比的寫法,對“讓賢”之重要進行了論證。劉寔認為,“推讓之道興”,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賢能之人日見推舉”,則政績美,風俗淳;“推讓之道廢”,則賢才不進,爭競心生,濫舉之法行,國之良臣遭毀謗。通過正反對比,“崇讓”之重要不言而喻。
文章以平和的語氣說理,看來似乎不動聲色,其實對問題的分析很深刻,也頗具說服力。如分析不貴讓之風產生的根源道:
非時獨乏賢也,時不貴讓。一人有先眾之譽,毀必隨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雖令稷契復存,亦不復能全其名矣。能否混雜,優劣不分,士無素定之價,官職有缺,主選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舉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勢家之子,則必為有勢者之所念也。非能獨賢,因其先用之資,而復遷之無已。遷之無已,不勝其任之病發矣。觀在官之人,政績無聞,自非勢家之子,率多因資次而進也。
揭露了當時選拔人才以錢多為賢、以勢大為上的風氣,而只憑家世和資歷去擢拔選用,結果只能是出身貧寒的賢才被埋沒,當官者難謀其政,政績無聞,“不勝其任之病發矣”。為此,劉寔擔憂如此下去,將會給國家帶來極大的隱患。文章說理平實,語言質樸,當與作者“每崇儉素,不尚華麗”[2]1197的價值觀、審美觀有關。
借助寓言說理,也是本文的一個特色。為了進一步說明濫舉之風的危害,劉寔引用南郭先生吹竽的故事,嘲笑和抨擊了虛食官俸而溜之乎也的伎倆,使說理更加通俗易懂。他大聲疾呼:“推賢之風不立,濫舉之法不改,則南郭先生之徒盈于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馳走有勢之門日多矣。雖國有典刑,弗能禁矣。”憂國憂民之情溢于紙面。
劉寔《崇讓論》切中時弊,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西晉時期,可謂奇峰突起,難能可貴,在今天看來仍有其積極意義。
總之,西晉前期這些刺世疾邪論,直承漢末針砭時弊之精神,并加以發揚,直接抒寫憤激之情,表現了寒素文士追求功名幻想破滅后的一種心態。魯褒、王沈、劉寔均出身寒素,他們的論作,或以反為正,隱含譏諷,或正面論證,直接揭露,文筆淋漓,語言有力,自有特色。
[1] 錢志熙.唐前生命觀和文學生命主題[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285.
[2] [唐]房玄齡,褚遂良,許敬宗,等.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 錢鐘書.管錐編[M].北京:中華書局,1979:1170.
(責任編校:白麗娟)
Low2class Scholars’Satirizing the Society and Hating the Evil: Hating the Evil in the Early Period of West Jin Dynasty
YANGChao2l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
The early period of West Jin Dynasty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extravagant clique work style and the works of satirizing the society and hating the evil emerged in great abundance and with great varieties of styles.
low-class scholar;satirizing the society and hating the evil;the early period of West Jin Dynasty;hating the evil
I207.2
A
1672-349X(2010)05-0052-04
2010-05-03
楊朝蕾(1977-),女,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詩文研究。